【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時心鐘(九)


文/張邇瀚
2014.08.28

我必須給這假設的【東西】取個名字。我不想一直加大括號。
時間。時間。時間。
記憶在我腦子上打一拳,一閃即逝的文字自己衝往我選擇性的濾網。
時心鐘。這個【東西】就叫時心鐘。那張紙上似乎就是那麼寫的。
我的胸口一陣悸動,我相信這跟戀愛無關。大概是坐在椅子上太久了,血液循環不良。
我揉揉胸口,胸口硬得像金屬。為什麼該硬的反而沒這種硬度?
我把文件存檔,定上【假設】的檔名。關上筆電,我起身動一動,窗外已經有農田和山群。

胸口僵硬的情況,直到我下了火車都沒有好轉。

我想想,或許是我對曾正仁做的事在和他再次會面時,心裡多少展現出一種必須的愧疚所致。

愧疚。沒想到身為記者的我還有這種稀世情懷。這違反職業道德。

我記得那條往小房間的路。說小房間可能容易混淆,我暫稱它為【私人假夜店】好了。

私人假夜店的門沒鎖,看來曾正仁已經下課了。

我抱著可能有棒球棍飛出來的假設開門,飛出來的只有咚滋咚滋的夜店歌。

「嗨。」曾正仁躺在沙發上,拿著啤酒綠茶的手對我揮兩下:「幫我把門關好。」

氣氛輕鬆,曾正仁的樣子看起來和上次分別時沒差多少。

「隨便坐。飲料也隨便喝。和上次一樣。」他坐起來搖搖頭釐清神智:「那麼。你特地來找我,是發現到世界有什麼不尋常了嗎?」

我以為他會先質問我新聞的事,但並非如此。他似乎不在意,或假裝不在意。

「對於新聞那件事,我非常遺憾。」我決定先提起這件事。有些人可能選擇以假裝忘記的形式,來判斷對方是否真的有對自己感到歉意。

「那個沒關係,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我不用去學校了。」他喝口飲料。我無法確定他話中是否帶有諷刺。

「你被退學了嗎?」

「現在的國中沒退學這種事,不過我自己決定中輟。」

「為什麼?你爸媽同意?」

「反正。時間有限。與其花時間坐在教室,不如多一點娛樂。」他對我笑一笑:「你好像總是很喜歡東聊西扯。」

我反而覺得你在意和不在意的東西有點詭異。

「我只是認為你被處分這件事上我責任重大。」講得好像很偉大一樣。其實這是廢話。我根本就是肇事者。

「不需要這樣想。而且你不覺得學習本身就是件矛盾的事嗎?」

「怎麼說?」

「我們把一生拿來學習,然後無所保留的死去。」

我還以為他要說什麼驚世哲理。根本標準國中生的歪理。

「至少多知道一些事情,也能獲取相對的滿足感吧?」我說。

「嗯。你一定有很多職業上的專業知識摟?」

當然。我們做記者的,專業知識可是包括……等等。糟了,我不敢講。

「馬馬虎虎,有些樂趣還是需要增長知識才能體會。」我含混過去。

「我不會反駁你。不過讓我們回到原本的話題吧。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他把音樂關小聲,表示專注。

「什麼是你所謂的【同類】?」我迎合他的單刀直入。

「如果你是同類,我不說你應該也能理解。若你不是,我說得在鉅細靡遺你可能也無法明白。」他抓抓頭髮,看得出來正苦惱於怎麼解釋,而不是裝神祕:「正確來說,我說完之後,你或許根本記不得我說什麼。」

「你知道無法記憶的事?」難道他說的是我聽錄音檔時,那無論如何也無法辨讀的字句?他知道這種狀況的存在?

「和非同類的人說這些事都會發生,我當然知道。」他嘗試把空鋁罐捏扁,但捏到一半手指沒力,只好放一邊。

「那能嘗試以旁側敲擊的方式說明嗎?」

「我沒試過,不過……」他思考一陣子,對我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我似乎有點理解學習的意義了,我實在想不出該怎麼旁側敲擊。」

「你們的【同類】,能消除世人對他們的記憶嗎?」我提出我真正想知道的重點。

「這個我不清楚。我至今還沒遇到過任何一個真正的同類。」他說。

話題斷了線。我對曾正仁的期待剎那間被斬半。我原本以為和他對話過後就能獲得所有解答。

「你一直在意的那張紙究竟是什麼?」我問。從小冰箱拿出一瓶可樂。

「時心鐘的規則。嗯,這樣你可能說你可能記不起來。那是我和【同類】共有的規則。有些連我都不知道。我很好奇你怎麼會有那個。」他抓抓頭。金毛有點退色。

「說起來。不知道該算說起來簡單還說起來複雜。因為實話實說很像敷衍。有一天我在一家賓館起床。然後那張紙就在我房間。」我攤手。表示這就是經過。

「我相信。應該說,我相信你不知道它出現的原因。但我認為一定有一個理由。」他眨眼,指著自己:「我和【同類】並不是一出生就接觸到這些異常。也是因為某個關鍵的原因,才從一般人變為目前的模式。不過這關鍵原因說了你大概沒辦法記憶,所以我就省下不說了。」

「其實在我看來,你和正常人並沒什麼不同。」這是實話。要不是我身邊出現了許多不尋常,我仍會認為曾正仁不過是個普通的金毛死小孩。

「當然的。我們又不是變成異型,或突然擁有超能力。我們只是多看到一些對生命有重大意義的事情。」他停頓一下:「未免誤會,這不是陰陽眼。我們看不到鬼或類似的東西。」

「好吧。那我想問。所謂時心鐘的規則大致上有那些?還有你們為什麼要遵守規則?」可樂在舌頭上跳舞,這感覺真詭異。
曾正仁愣眼看著我。我知道我很帥但也別這樣看。我不會害羞。

「你知道時心鐘?」他的聲音有點高亢。

「如果我沒記錯,你剛剛是那樣講的沒錯?」

「你沒忘記?」

「不。我應該忘嗎?」

「照理說,這是一定會忘掉的名詞。」

他搖晃頭,眼睛瞪大。

「你該不會……」

曾正仁站起來,大步跨過桌子。我下意識往後退,卻發現自己正坐著。

他不顧我手上拿著可樂,坐到我身上,雙手往我衣服上抓。

做什麼。做什麼。做什麼。我不打小孩,但也不爆菊的。

可樂在掙扎中潑了我們滿身,他仗著我無法打小孩的優勢硬是把我的衣服往上脫。

「把你衣服脫下來,讓我看一下你的胸口。」他說。

貓的!你和我有仇我真心道歉,你還想拆我菊花,你現在當我們記者是王八蛋就對了?這是非法討債,於法不符、於理不容、於情不合、於菊不開。

總之你他貓的傑哥不要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