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時心鐘(二十四)


文/張邇瀚
2014.09.26

「好吧,看在妳對我那麼不爽的份上,我為自己以前所做得一切道歉。」雖然我跟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你根本連自己做過什麼都想不起來吧?」

「妳還會讀心術喔?」阿娘喂。那我心裡那一片大男孩專屬,香豔成人天地不就被看光光了?

「事實上不會,不過你在想什麼太好猜了。」神秘女發出不屑的笑聲。

「妳真的不想試著救個還不該死的人?感覺會不錯的。」我出口後,才想到這句話對她而言非常微妙。對我而言也很微妙。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該不該死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間,時間到了,生命就終結。指針會停。只是這樣而已。」她講出了我覺得微妙的部份。

曾正仁的死亡責任仍舊停留在我腦裡的角落。當我放鬆下來,它就會開始彰顯自己的存在。

到底是針筒男殺了曾正仁?我誤殺了曾正仁?還是曾正仁的時間走完一圈?

「好吧。我是不能說服妳幫我找針筒男了。不過我一直有個問題沒問。」

「我不會回答你的。」神秘女斬釘截鐵。

「妳無所不在。我相信妳無所不在。但妳卻會被關在女偵探的房間裡無法出來?」我問。

等了三分鐘,神秘女沒有回答。

也許她實踐了自己的話,也許她不想回答這次的問題。

好吧。這次和神秘女的對話我沒獲得任何資訊。我原本其實也沒抱什麼期待。

我只是試試。我一直在試。凡事都要試試。

我在路上看到一間老鐘錶店。在巷子裡。不起眼。

在這手機氾濫的時代,我有印象的鐘錶店都倒得差不多了。我們要買鬧鐘或手錶通常也是到大賣場或網路購物。鐘錶店和唱片行一樣,是逐漸被年代淹沒的產業。

我走進去看一看。感受一下時代感。另一方面,我則是因為時心鐘而對這些滴答滴答的東西產生一種親近的情緒。

店主是個留著雪白大鬍子的老人。我大概想的到。

米老鼠鬧鐘、咕咕鐘、標示羅馬數字的手錶。整個店裡充滿指針移動時的聲音。

店主看著我點點頭。沒有做太熱烈的歡迎。

他慢慢戴上桌上的無框眼鏡,幫一個舊鬧鐘把發條轉緊。看著我。微笑一下。又去轉另一個發條。

我走向店主。忽然想到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是好奇心驅使走進來看看而已。

我雖然擅長瞎扯,但對像僅限年輕正妹。我沒什麼和老人交談的經驗,也沒有事先在腦內用想像演練過。

「你不是來買鬧鐘的。」店主笑著說。他蓬鬆的白鬍鬚跟著下顎擺動。講的是肯定句。

「我是來買一種年代情懷的。」我不知道哪來的靈光一閃。

店主大笑。他的聲音很洪亮。

「看得出來。你正在思考某些事。我們思考事情的時後總是會受到一些老舊的事物感動。」

「大概是因為,我們知道這些老舊的事物經歷過和我們同樣的煩惱。」我好歹也是記者。隨機應變的屁話似乎熟練到骨髓裡了。

「坐。」店主請我坐在櫃台前的鐵椅上,感覺像是吧檯。

我接受他的邀請。鐵椅發出嘎吱吱的聲音。櫃檯是強化玻璃。能看到放置在櫃檯裡的手錶樣式。

「你和在咖啡店遇到的小女生相處還好嗎?」店主說。這問題讓我第一時間有點疑惑。

「什麼女生?」他把我誤認為別人了嗎?

「在附近的咖啡店,我看到你和一個小女生搭訕。我如果沒記錯,你是先送一杯飲料給她。」

喔!他說得是女偵探。

「我只是把她誤認為別人。」我沒什麼在咖啡廳看到這店主的印象。不過當我在看正妹的時後真的不太會在意其它人。

「嘿。我也年輕過的。」店主眨眼。暗示他完全明白。

我無奈一笑。

「好吧。我還有和她聯絡,有時後會到她家吃飯聊天。」

「上了?」

「上了。」

「好傢伙。請你一杯。咖啡加不加奶精?」店主拿出兩個杯子泡起咖啡。

男人的對話不分年齡。

「好。」我點頭。拿到一杯加奶精的咖啡。

「年紀大了之後,比較不能享受奶精這種東西。」店主說。他自己的咖啡沒加。

「說實話,我當時似乎沒有看到你的記憶。」我坦白。

「這是當然的事。你一天走在路上至少也會碰上數百個人。你說你記得幾個?」

「那你為什麼記得我?」

「老了。有時會羨慕起仍在享受生命的年輕人。」店主微笑。「有些人即使年輕。過的生活卻像老人。能看出來你不是他們的一份子。」

「聽起來你年輕時也挺放蕩的。」我說。

「我喜歡放蕩這個詞。」店主點頭。「我有很多故事。活到這把年紀通常都有許多故事。不過相信我,我年輕時很討厭老人嘮叨自己的過去,你不會例外的。」

的確。我捫心自問不是很想聽。

「讓我們把話題說回來吧。」店主把咖啡喝一半。「你在煩惱什麼?」

我考慮了兩秒。第一時間竟是想到林思芸,而不是針筒男。

「嗯……我想想該怎麼說。」我攪拌咖啡。思考該不該和這老人說明針筒男的事。

「就像普通的年輕人。純粹是感情上的煩惱。」我不怎麼想讓針筒男的話題破壞現在談話的氣氛。因此我決定說謊。

「你以後會喜歡這些煩惱的。它們都是青春的一部份。就像臉上的痘痘一樣。」店主嘴角微揚。「嗯哼,這個比喻不太好對吧?」

其中一個鬧鐘響起輕音樂。是鋼琴和小提琴合奏的音樂,加上後製的鳥鳴。

「這樣的鬧鐘能叫醒人嗎?」我失笑。

「這個鬧鐘不甘於被別人定位。它不認為自己被叫作鬧鐘就該發出擾人的巨響。」店主把那個鬧鐘關上。「當然。這種鬧鐘沒有人要。雖然特殊,它卻失去了身為鬧鐘的意義。」

「可是,這也許是你唯一有打開響鈴的鬧鐘?」我說。

這家鐘錶店裡每個鐘的時間都不一樣。如果每個鬧鐘的響鈴都被打開,那剛才我捫談話時早就被打斷好幾次。

「當然了。因為只有這個鬧鐘懂得享受生命的快樂。」店主哈哈大笑。

我似乎在現在的對話中找到曾正仁的影子。

「世界上真的有能單純享受生命,不被現實困擾的人嗎?」我問。其實不算是問,更多是算自言自語。

「你何不試試?」店主抬眉。「你不會想等到年老以後,發現自己的生命是無限的比較。比較考試成績、比較薪水高低、比較房子大小。到頭來問你一生快不快樂,你答不出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