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時心鐘(二十六)


文/張邇瀚
2014.09.30

在我的標準看來這房子還不算小。像是一家人會定居個數十年的地方。

啤酒擺滿了廚房和飯廳的地板,另一個房間也塞了滿滿的啤酒。

「在我找你的時候。你應該知道我也在找你吧?一直很疑惑你為什麼要買那麼多啤酒。」我跟在他後面走。「現在能回答我嗎?」

「我想自焚。」他把地上的啤酒罐清出一條路。

「我還以為自焚是買木炭。」

「我想連著這棟房子一起焚燒。那是木炭做不到的。」

每一扇窗戶都從外面被封死,我不太確定這裡是幾樓,甚至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樓下或樓上有其它住戶嗎?」

「沒有。這是一棟平房。旁邊都是農田。這部分你得承認我設想周到。」

是啊。殺人不容易被發現的好地點。還能把人埋到土裡當肥料。

「這裡。來。」他走進一間房間。

這間的地板上沒有啤酒。牆上貼了許多照片,照片用年份歸類出好幾個區塊。有一張床和桌子。桌子上擺了幾瓶玻璃罐,裡面裝了一些液體,我猜是硫酸吧。反正絕對不是可樂。

「問我是做什麼的。」他坐到床上。

「什麼?」

「問我是做什麼的。」他重複一次。「這樣我們才能開始。」

「你是做什麼的?」

「我之前在一家化學工廠工作,簡單來說就是把一些化學原料湊一湊,做一些清潔用品之類的。」

「之前?」

「兩個月前辭職。我陷入一種焦慮,沒辦法專注在工作中。化學這種東西,你也常常看到新聞,一不小心就是碰一聲。我造成了一些損害,沒有很嚴重,不過還是決定辭職。」

「看不出來你還滿負責的。」

「跟負責無關。」他撫摸床單。「我想趁這個機會,搞懂那令我焦慮的情緒究竟是為何而來。」

「結果搞懂了嗎?」

他嘆一口氣。

「也許沒有。因為我連那焦慮都無法具體說明。不過靜靜的回想起來,這份焦慮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累積到現在。你看到牆上的照片了嗎?」

看不到有鬼吧。

「有很多張,你指哪一張?」

「隨便。」他隨手從牆上撕下一張給我。「就這張吧。」

照片上有一對夫妻,妻子手上抱著一個嬰兒,旁邊站著一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女孩。

「這男的是你?」我確認。照片上的男人當然比我眼前的針筒男年輕許多。

「是的。裡面是我的妻子、女兒,和當時剛出生的兒子。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我想想,應該是在十三年前吧?」

「你妻子呢?」如果她知道你在這裡自焚,她一定會很傷心。

「在這裡。」

他站起來。掀開床墊。下面藏著一個女人的屍體。看起來是用刀從脖子切到胸口。

貓的。貓的。貓的。這傢伙瘋了。雖然時心鐘宣告我死期未到,但難保神秘女看我不爽濫用職權判我死刑。

雖然讓神秘女不爽好像是我自作自受,唉呦!不管啦!

「我女兒大學畢業後就離開家,展開自己的生活。」他蓋回床墊。好像剛剛只是對我展示某種收藏。「我思考了很多天。我的焦慮似乎就是在我兒子出生時逐漸累積的。」

我聽著。有點震驚他還能那麼冷靜。床墊被掀開時沒有太重的臭味,血也還沒完全乾透。可見針筒男是不久前才殺害自己妻子的。可能是昨天、或今天?

他看著我。手指在床單上有規律的輕敲。

「你應該做點應對或提問。這樣我們才能構成交流。」

好吧。好吧。我陪你玩到底就是了。

「你兒子不乖嗎?」

「可以這樣說。」他點點頭,又坐回床上。「我妻子是老師。她對這兩個孩子都很嚴格。我深知在工廠裡工作的勞動,不想讓他們以後來遭受同樣的辛苦。」

「所以你想要他們用功讀書?」

「沒錯。女兒還好。她會打理自己所有事。不過這個兒子就比較我行我素。我打他、罵他、斥責他。最後他離開這個家。從此沒有聯絡。」

「你的焦慮是從這時候開始明顯累積的?」

「這只是一年前的事。也許。沒錯。」他點點頭,環望四周的照片。「他離開前對我說他不想被養在豬圈裡,他有自己的人生,他想過得更快樂。」

「從那時候開始我不斷思考。我做錯了嗎?我難道不是為了他的快樂才為他定出這些要求嗎?難道他自己追求快樂的方法才是正確的嗎?我越想越焦慮,越想越悲哀,因為自從那之後我就沒在看過他了。」

「等等。你說剛剛那張照片是十三年前拍的?」我突然想到。

「怎麼了?」

「這樣算起來,你兒子現在不也只是國中生而已嗎?」

「你說的沒錯。那裡有他一年前的照片。你可以看看。」他指著一個方向。

我走到牆邊,找到一張一個國中生趴在書桌上睡覺的照片。

正如我心裡的微妙預感。這個國中生就是曾正仁。也就說針筒男是曾正仁的老爸,針筒男的女兒就是女偵探。

我的阿貓牛奶糖啊。這真是太神奇了。

這一併解釋了曾正仁被談論到父母時那彆扭的反應。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假裝不在意那張照片。「你知道你用硫酸殺人時,哪些人中標嗎?」

「我不知道。我已經好久沒看新聞和報紙了。我也不想知道。我做這些事並不是為了看某些人死去。」

「是為了什麼?」

「為了瞭解我兒子追求的快樂。」他微笑。嘆氣。

「說實話我聽不太懂。」求懶人包。

「很多時後我們都無法解釋一種單純的感覺。強硬去解釋只會造成更大的誤會。讓我問你吧。你會怎麼追求快樂?」

這問題真籠統。

「不知道,我似乎沒費心去刻意追求這種東西。」

「那代表你已經很快樂了。」他停一下。接著問。「你認為一個有家室的男人該如何追求快樂?」

「跑夜店和年輕美眉歡樂一下之類的?」我瞎扯。

他十指交扣,傾身凝視我。

「我現在沒在開玩笑。」

好好好。不開玩笑就不開玩笑,不需要這樣深情款款的看著我。我好像聽到神秘女的笑聲。

「是看到自己子女擁有一番成就?」我猜啦。

「也許就是這樣。」他點點頭。「可樂這種東西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在喝。我用可樂讓一個年輕人死去。我兒子也就少一個競爭者。」

我就不吐槽了。各方面。

「可是。當我去面對心裡真正的想法。我清楚知道無論外面有多少年輕人死亡,我兒子也不會因此而進步。結果回想起來,這也不過是讓自己抒發焦慮的戒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