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期限（十三）文/呂志鵬 出到門外，驚奇的，她還佇候在那裏，我對著她第一句要說的就是：“人也許就是個原點、座標，只有在合適的時間、地點，和其他的原點發生關係，才可以在縱橫軸中找到他們應有的意義。你知道他在房內幹什麼嗎？”她整個人向我投來疑惑的感覺，明顯地對我的疑問不知如何回應。雖然我也知道這是十分奇怪的一段話，而且還是出自自己之口，但這真是我的第一個感覺，當然為了讓她安心，我還是說了句“放心，我答應的自會盡力。”當然我沒有跟她說出我的發現，以及我現在腦內的一切疑惑，她表示感謝並表示會向長老們打聽打聽後，我便匆匆離去了。 九 夜裏發了個奇怪的夢，想來也感到荒謬，就是夢見了一片田野，陽光籠在我們身上，田野有爸爸和媽媽，他們都?有說話，靜靜地拖?我走，?有任何壓迫感。在那山崗上我們一起種下樹苗，這是相當不容易的，因為這需要很多個年頭的等待才能成蔭，但記憶卻能縮短這現實的一切，不消一刻樹已夢幻地成長，我高呼，我蹦跳，直至在分叉路上爸媽嘴上才輕輕地哼起某段古老歌曲的旋律，這是一種很好聽的混和低中音，讓人感到安全與溫厚，我抬起頭，他們依然因逆光而造成全黑性的面貌不清，雖然不清，我亦無法理性確定他們是否為自己真正的父母，但這裏的確不得不承認自己已利用夢這種方式重新構築了父母的肖像，這還是記憶轉移後首次出現這種情況。 有時我會以為夢是另一種形態的植入，在夢中一次一次看到最後便會構成新的自我，這是否我腦內自動被設定投射的另一個自我？我不太清楚，雖然截止目前為止我都以為我會努力避免自己陷入事件當中，但無可否認這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在我看來，我就是整件事截至現在為止最完整保留下來的部分，我這個不似關係人的關係人是唯一能繼續查找真相的，單就因為這點，應該遠超過任何其他的考量。但無可否認的是整件事已重重地左右?我往後的一舉一動，往後的日子，我的確費盡了所有氣力，透過了不同的渠道和關係去找何滔的下落，最後甚至查找了人類生活記錄檔案、人類關係節點與類分佈等卻依然?有半點相關資料，雖然我一開始已抱?那將是一場漫長而耐心的探尋，但隨?時間推移，總應該能漸漸發現多一些新的線索，即使多微細也好。但現在這種情況就有如他根本就?有在地球生活過一樣。而她那次求我幫助以後亦仿佛人間蒸發似的，以至我差點忘了那趟奇妙旅程中的曲折遭遇，又或者他和她根本與夢見父母的情況一樣，不過是場真實的夢吧了！ 那是一批已經進行記憶轉移的名單，原本這?不應該送來我們這裏，大概應該送往記憶轉移部存檔的，但巧合總是巧合，不知何故這一批名單卻神推鬼使地傳到這裏來，原本這也非什麼大不了的稀奇事，大不了就是送回去好了，但我從前已說過這是無聊單調的工作，沒有什麼思考性可言，反正閒來無事也就閒來無事，於是我竟不按規矩開始唰唰翻動著文件，當然這是機密的了，畢竟內裏記載了記憶轉移的全部內容簡述，這比看小說故事更為精彩，因為這都是人性的真實一面，是?有經過設計修改，沒有任何的弄虛作假成份，除非是當事人記憶模糊或自相矛盾那就另作別論，基於私隱的原則，一般非必要人員是不能翻查的，但這只是流於理論層面，在現實操作中，機密都可以分為很多層次的，在我看來這些簡述只是檔案，因為實體自身都會忘記了，它只會存於暗無天日的資料室之中，直至實體生命結束前一刻才被調動出來一次，若然你不好運神經傳輸出現問題，又或者意外身亡，又或者預計錯你的死亡時間，那資料又會被銷毀了，所以能再被翻看的可能性可以說微乎其微，於是這些現實資料，只有我這個人的觀察和情感反應，資料才能超越資料本身活起來，故我為偷看提供了良好的解釋和釋放基礎，對了，尤其偷字用得很好，因為這總會包含?過癮之意。偷看這些文件事對我來說罪惡感是非常低的，倒有點像無聊惡作劇的感覺，如這個許文力怡，原來她記憶轉移三次了，想不到職業都是與醫療業務相關的，還有結婚兩次，第一次記憶轉移前已離了婚，但第二次結婚卻選回同一個丈夫。還有那個康玲爾加，小時被一個名為蟹的生物咬過，從此非常怕蟹，但記憶轉移後她怕蟹依然，這個風牧珠麗，曾認為可口飽足的感覺是會令人容易忘掉被消滅生命的痛楚，故一直堅持只喝水或吃經空氣中營養物的提煉品，而當記憶轉移後，原本這種觀念應該隨記憶而消失，但想不到她以後每當吃正常的被殺生的食物時都會出現嚴重的反應，累次求醫不果，亦找不到病因，當然她不會知道這是她從前自己堅守的信條，一個自己設定的人生漏洞，到後來竟變成以為是上天的懲罰，若他們都知道他們的人生主軸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重複，不知該有什麼樣的感受呢……當我看到這些資料時我開始有一種概念在形成，就是記憶到底是不是單純靠記憶轉移就能完全與軀體割裂，就如上述這些事例，我仿佛看到記憶還是會隱縮在更深層的地方的，甚至不太合理的比喻就是像條件反射一樣。還有就是現代人的一生好像已經不是?性前行的，反而是刻意模糊了的時間軸，甚至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先後順序，而是一段段重複又重複的情感歸?點，一些零散的碎片。其本身的意義一是背離了過去，開展新生命，二是新生命依然背?過去的情感，過去的圖騰。這之間本身就不應該有確切的關係，但這些又擺明?某種聯繫的，這是否科學的閹割(記憶轉移)不徹底，就像那些蠻荒時代的太監一樣產生變態形的思想，還是人在需要慰籍時更常想起原鄉？抑或所謂的科學根本無法取代生物自然的永恒定律？真實世界裏根本沒有百分之百的記憶轉移？最後根本的問題或許不是“保不保持記憶”，而是人類轉移記憶那部分時，能不能不威脅到自身，同時為自己預留創新及成長的空間。 “聶浩，你這樣做是不符合程序和守則的。” 對於小寶無聲無色的站在面前，我真的有點手足無措，我尷尬地笑了笑，並很輕很輕地點著頭說：“這是無傷大雅的。” “你可以告訴我受傷和死亡的分別嗎？”它突然這樣問。 “我認為受傷的狀態是可以變化的，不管是正向或是負向，而死亡則是無需變化或是變化再沒有意義，它的生命所具有的功能會消失無蹤。” “你肯定? ” “肯定” “既然你有這樣的理解，你是否覺得看這些文件就好像看待死亡一樣，再?有變化值？” 小寶就是喜歡這樣，當爭辯時不把問題直接說出，而是繞個大圈，然後讓你掉進它的陷阱，當然我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我也感到錯在我這方。“但這是兩件事，首先我是無意地拾起?有主觀竊看的意圖(好像真有些牽強)，另外，的而且確我看與不看其實對當事人實體來說是完全沒有影響的。” “但由你喘氣的速度、瞳孔的擴張率及血壓的遞升，你自己已經知道這?對就是錯誤。”它理直氣壯地掃擊?。 “你怎能這樣說呢！我知……不，應該這樣說或許我與你不同，即使工作單調都會為人體構成心理的負荷，每日我們如此一般狀況平凡地活著，這有什麼特別，這就像人生已被完全透視，而一些特殊的非規劃內的特定意外能令我們放鬆些，這將有助壓抑的抒發。就好像……好像看?這些資料畫面便能聚集很多感覺，可以延伸很多思維想像，所以……” “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你應該學會經過審慎的評估才進行決定。聶浩，從你的回應我研判你在調整自己內部的視野，從人類的方向思考這不過是想為自己找到一個面對世界的方式，一種嘗試從別人的世界改變或發現自己世界可能性的幻想。但你想想，如果這些資料者不管是持有記憶，還是被轉移了，聽見你現在的辯解，卻無能為力，我想他們怎麼都無法平靜……”小寶還是那樣無情又嚴苛地打斷了我。 “你未免想得太複雜了吧！”有時我覺得小寶的分析就是太過具化，就像把人解剖到每一個細胞核上，準確細微，但總欠宏觀感，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始終無法明白人有很多時的選擇或行動是無意義的，甚至連主體自己也無法理解，而這無法理解才是主宰生命無限可能的紐帶。 他向我伸出了手。“你知道應該怎樣做的。” 我嘆了口氣把那些文件一併遞上，就像將發生在遙遠地方的故事送去更遠，當然我們之間那些短暫轉化的關連也隨之斷開。
小寶收下資料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