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時心鐘(二十七)


文/張邇瀚
2014.10.01

「那你為什麼還要殺我?」還有你的妻子。

「你讓我脫離焦慮一段時間,那感覺像活出第二條生命一樣。」

我都不知道我那麼偉大。

「我們的一次碰面時,彼此拍到照片,並被你看到我掉出的針筒。那時後我每一晚都活在恐懼之中。恐懼被你發現硫酸殺人的事件和我有關、恐懼某一晚在路上被你碰見並被在大庭廣眾下指認、恐懼你帶著警察闖入我家。」

「當我回過神來。我發現恐懼消除了我的焦慮。我一直讓注意力綁死在家庭,好久沒如此為了自己活過。」

「所以你想殺我?」

「這個說法不太好。」他搖搖頭。「我對用硫酸殺人這件事疲累了。想到這只是一件無畏的自我抒發,我就沒動力再做下去。我知道我該付出代價,因此想在自焚前找個人把這些事一吐為快。並和他一起陪葬。」

「所以你決定找我?」

「你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因為我曾用恐懼讓你為自己活過一次?好吧。我能接受。不接受也不行了。

「那你為什麼殺掉你妻子?」

「她不需要接受一個發瘋的丈夫。我趁她睡覺時砍下她的喉嚨,我練習過很久,她走得毫無痛苦。」

「我得承認你的邏輯很難瞭解。但有一天我能明白也不一定。」

「你沒有這一天的。」

他走到門前,做手勢叫我跟他走。

我們來到塞滿啤酒的房間。他用一根棒球棍打碎每一瓶用玻璃罐裝好的啤酒。

整個房子看起來像淹水,只是有濃濃的酒精味。

「你會讓妳女兒知道這些事嗎?」我的心情很複雜。如果時心鐘沒錯,我可能不會死。但針筒男恐怕必死無疑。我將看著女偵探和曾正仁的爸爸自焚而死。

「兩個月前我和她說我們夫妻倆去國外渡假。」他嘴裡說著,手裡沒停下打碎玻璃瓶。「我和她說我們會漫無目的的在世界每個地方遊蕩。我們可能不會回來。要她好好照顧自己。有空的話我們會寄一些明信片給她,但我們可能會搞不懂國外的郵寄方式。祝她有個美好的人生。」

我無話可說。看著他走到廚房繼續打碎玻璃瓶。

「你不想逃走嗎?」他把一瓶酒淋在自己身上。

「想逃也沒地方逃吧?」

「說得好。我把窗戶和門全都封死了。連我也開不了。」他從口袋拿出打火機。

我看著門,想去看看這一家人以前的照片。

「嘿,你介意我逛逛嗎?我想回去剛剛那間房間看一些照片。」

當我說完這句話轉頭看他時,我只看到一團被吞沒在火焰之中的黑影。

他的身體被空氣輕輕帶下焦黑的碎片,就好像他那充滿焦慮的一生被隱沒在時間的洪流裡逐漸崩解。他的生命還留在火焰裡,企圖燒盡自己的錯誤和罪行。

我難得文青一下,算是對他的一點敬意。

他是個腦子有病的傢伙。但不可否認在自焚這一點他真是俐落又乾脆。

我嘆口氣,走去那間牆上掛滿照片的房間。

大概是這間房間沒放啤酒的關係,火勢燃燒的較慢。只是偶爾有火舌從牆壁探出頭來吃掉某些照片。

我逐一看著針筒男夫妻倆年輕時到各地遊玩的照片,到最近幾年女偵探和曾正仁長大的照片。

從針筒男年輕時的笑容,我看不太出現在這樣的影子。

那些年輕的照片是一張張時間的紀錄,播放著他們曾經有過的歲月。

就像每個人一樣。他們濃縮著每個人、每對夫妻、每場感情的縮影。

當這一切明確的留在相片裡,也代表時間持續用自己的速度行走。

也許。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針筒男也不一定。

一道火舌從牆上竄出,又快速散去。

照片上針筒男的臉只剩下一塊被燒去的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