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期限（十七）
文/呂志鵬
2014.10.06
我雖然有點錯愕，但猶豫了一下還是理直氣壯答道：“就為了警剔和懷念。”
A君輕笑了一下回應說：“過去人類在不同世代裏都會以日期或空間來警剔災難，但隨?現代災難的無以復加的增多，仿佛無論是日期或空間都是為災難的痛苦而設，但漸漸先祖們發現這種無論是人為抑或天然的災害，依然重覆不斷，警剔毫無作用，人類在所謂的記憶或歷史所得到的，就是什麼都?有得到。反而在紀念日的前夕卻幾乎已忘掉的感覺，再無端加入被複製或渲染的感情，最後成為無意義的訊息混淆我們彼此記憶的因子，所以這裏不是需要加深記憶，而是要盡快淡忘。”
“但先生，問題實在遠比這個嚴重，因為記憶已不是被轉移貯藏起來，而是被消費了，被轉換成能源，那號稱最潔淨最生生不息的能源，它豐富了物質但卻從過去的根本淘空人的靈魂。”
他長嘆了：“你也真知道不少，甚至超出我的想象，這也是迫不得已。自從兩百年前經歷的大災難後殘存人類的醒覺，結果演變為生命連帶斷裂計劃，當然這不單是當年殘存人類的共識和決定，這裏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還是科技讓我們發現記憶可以轉化為能源的方法，它能夠?有窮盡地支撐人類發展，甚至是無限慾望的消費，亦是人類復興的最可行辦法。”
我反駁：“不，人不單是要見證和警剔，他同時是需要人類不同世代的詮釋、賦予意義和總結，你們正抹殺這種可能性。其實根本是值得欣慰的日子消失了，世界政府害怕災難和痛苦令個體的怨恨透過這管道而廣泛的蔓延，害怕從災難的邏輯出發思考你們的一連串的過失，於是想出轉移記憶，令人重回空白，不，不是轉移，而是轉化、消滅與捏做，那是篡奪人靈魂尊嚴的凶手，你們透過反覆地製造記憶畫面令不存在的一切佔據人的腦袋，令真實引退。最後到垂死時刻，竟編做合成記憶，令他們……他們……死不瞑目。”我實在再找不到更合適的形容詞。
“即使從這些個體出發，其實由人類發現了記憶能被轉移甚至能被轉化開始，謊言中的道德缺憾便失去價值了，即是不是謊言，本身已不再重要，何況人越來越長壽，但記憶卻無法進化，甚至呈現退化，平均到一百多歲，後來的日子一般都會忘記所有，你擬想到一下，將自己切身處地代入，在生命將要結束的時刻，你最想想起的是什麼？人生的失敗？痛苦？還是世界現實的殘酷？你還忍心將經歷人生的痛苦過去展現於他們眼前？若然還嚮往?天堂和美好的話，你應該希望能看到眼前的畫面盡是快樂的，那政府何不為他們創造美好的電子記憶片段，只要那一刻是快樂的，下一瞬就是永恒。最後將被棄記憶轉變為能量造福社會，正如過去的政府規定死後身體必須奉獻作為社會資源一樣，這?有什麼稀奇特別。”
“那你即是承認修改記憶，並轉化為能量，而且根本就?有得到當事人的同意。即使所謂的老人，你們就可以隨意製造一個過去，一個身分，作為脆弱的辯護？”
他更用力的盯?我看：“或許吧！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年青人不要將自己的想象轉化為政府陰謀論，幻想被迫害的假設。真實？這從來就?有?對意義，人類早已習慣真實與謊言並存，並在人生中橫豎交織，保持人類的和諧團結，這是最卓越的進化，正如當年科學家們早已察覺太陽會爆炸，但多年來為何隻字未提，就是大家都明白謊言存在的必要。”
“那全人類的記憶……”
“一個人的記憶是記憶，一堆人的記憶不過是故事。只要明白曾經有些人以那樣的形式活?就可以了，其他的實在不值得記錄。”
“為了發展我們真的值得這樣付出？每7年就要推?一次？對了，甚至最後透過虛假的訊息調整整個人類群的發展取向。”
“不，不是發展，是生存，人或許不是?有能力脫困，但這次即使人如何努力，在無限連續災難底下，依然是渺小的。當年這大災難的確曾改變了人類的心境及社會，人們進入了短暫的團結的烏托邦之內，在那些斷垣殘壁中，新政權和人民反而充滿了反常的喜悅和期待，但這種共同體與社會原始慾望的想象帶來的只是短暫的湊效，與過往的災難不一樣的是始終人類的行為與日常選擇未能增加甚至回復到正常生產力的軌道上，未能在環境、健康、教育、經濟等人類總體利益存有好處，過去政府只能作間接引導，那是方向正確，方法錯誤，人依然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中自救，而記憶轉移便是最適合誘導，不，應該是思想規劃才對，我們提供了最直接最理性的直觀意識，而由人所衍生出相關的資源、資本、發展都可進行可預測性調節，令所有人類都用得其所，發展得當，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一生也會認為自己的有價值的。這充分解決了代集中—集權—大量—同步—標準—專技與分散—弱權—少數—不協調—多樣化—創意之間的所有矛盾。人們亦只要安於現在，活在當下就可以了，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新人類族群。”
這番話令我想起從前對所謂邪教建立的虛構幸福時代，這裏邪教對於教徒是嚴加控制的，他們會從教徒的行為，如衣食住行的規範；資訊，如使用謊言及資訊封鎖；思維，如不容許其他思想及批評；情緒，如宣稱這是最幸福的國度。現在不知為何我有濃重雷同的感覺。 “思想規劃，但思想並不僅僅是思考和記憶的代名詞，你們在侵犯人最基本的領域，把人都工具化了。看來世界政府不是發生了問題，而基本就是問題的本身。”
“人要挑死路走，也是?有辦法的。或許是死亡看得多了，所以對自己的死亡也太不敏感！”B君把聲調提得老高。
對B君的講法我不是太明白，但他的確點出一個問題也就是人不過一死吧了！但反正豬死前也懂慘叫一聲：“或許今天我會難逃一劫，但我寧願選擇有記憶的讓自己死去，也不要在無記憶的世界牢獄中待?。而且有人定會將這事實告訴全地球的人類。”
A君淡淡的說：“他們知道又如何？人們或許會尊敬你，但終究?有人希望會做你，何況……”他向B君招手示意，B君馬上在手腕上按了個鍵。
真想不“記憶粒子投映”的實體技術已來到現實當中，記憶已不再局限在頭腦中轉移，人可以將自己的記憶投放到現實中播放，這還真突破了現實界與意識界之間的最後界?，現在“記憶粒子投映”的畫面已出現連續跳閃，雖然還未看到顯影，但聲音卻很穩定的傳輸?，雖然並不太完整，但內容我實在太清楚了，因為不久前才剛剛說完－－
“……何滔房內的一切都是證據，可頤，我剛剛要說的事，你千萬要記下，而且不要再用任何的通訊軟體，要用你最原始的方法去記錄，並放在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知道嗎？因為理論上他們要查還是什麼都可以查到的，但有跡可尋的?索到我這裏為止就可以了。若我三天也?有來找你，然後你就可以去告訴你們的長老或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最後我若七天也?來的話，你要想盡一切辦法將這些訊息傳遍地球的每個角落，讓地球的每個人也知道那恐怖事實的真相。”
聽到這裏，我幾乎要軟攤在地上，B君走過來扶了我一把，並在我耳邊細聲說?：“還早?呢！”在我未反應到何謂“還早?”之意時，粒子投影已露出可頤的影像，這下我真的什麼也知道了－－
“聶浩真的對不起，我們從前在一起的時候確有過很多的快樂時光，但其實由你決定轉移記憶後，我實在不應再騷擾你，或許你已經知道我們再次相遇並不是偶然，何滔也是，我們知道了你和連星雲在記憶局工作，便想透過你們來證實我與何滔的假設，但想不到的是過程中何滔跟連星雲都失?了……”
看來當時連星雲遺書中的她極可能就是可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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