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烏瑪(一)


文/高國書
2014.10.13

1.

「喵嗚嗚……。」

嘖……。

「喵嗚……喵嗚嗚……。」

我皺緊眉頭。

「喵嗚嗚……。」

可惡,甚麼聲音啊?再也忍不住,捲曲在自己麻木大腿前的我,掙扎開迷濛的雙眼;但並不是很確定自己究竟睜開眼了沒,因為視覺內完全是一片漆黑。

視線慢慢聚焦後,我終於知道那聲音的來源。灰澀月光下,眼前石椅上頭挺坐著隻雜毛貓,正對著夜幕……叫春。雖然知道看到了甚麼,不過一時間我還是無法理解;不是無法理解貓為什麼要叫春,而是我為什麼會躺在水泥地上,和一隻叫春的貓半夜共處在一座涼亭下。

我用手肘吃力的撐坐起後,才發現後腦勺異常的疼痛。是睡在水泥地上的關係嗎?我揉了揉後腦袋瓜,指尖在髮間感覺到濕黏的不快感。疑惑地攤開手掌後,月色下暗紅的液體沾滿了指頭。

頭……受傷了?我扶著涼亭的石柱站起身子,在搖擺中試著取得平衡。

「到底怎麼回事啊……。」我不禁納悶地脫口而出。

那隻貓瞥了我一眼,但沒打算回答的樣子,只是自顧自地叫春。

所幸我也沒有指望那隻貓能告訴我甚麼。拖著步伐,我蹣跚地離開身處的涼亭。跨過一處草叢後,我見著一條石子路,兩邊雖設有幾座路燈,但一盞都沒亮著。從周遭的景色看來,這裡應該是座公園……。

再次摸向了後腦,悶痛依舊,不過似乎沒有再繼續流血,或是它早就凝固了好一陣子。但是目前的情況還是很不妙,外套內的口袋後空無一物,且在這大半夜地一人躺在公園內,頭部更不知道為什麼受了傷,得趕快找人求救才行。

沿著石子路走了一小段,不遠處有棟紅磚矮房靜悄悄地杵在那。它牆上鑲著的微弱日光燈,在此時比甚麼都要明亮;外頭洗手台是水泥砌成的,一邊的水龍頭沒轉緊仍滴著水。是公廁吧……?我迫切走了過去,雖然還沒到得救了的程度,不過這是目前唯一的浮板。

扭開了水龍頭後,我搓洗起沾滿汙血的手掌。很快地,暗紅色隨著水流退去,但底下露出的黑漬彷彿是長在皮膚上一般,任我再用力,也不像是一時半刻能洗去的。

突然,從廁所內轉出了一個人;一個悠哉的中年男子含著半根菸,邊拉著褲子拉鍊邊走了出來。視線對上的瞬間,我們對彼此的出現都有些詫異。他身上的素色短袖襯衫平凡無奇,不過頭上戴著的鴨舌帽,繡著某車隊的圖案和字樣,讓我很快地辨識出這人應該是位計程車司機。

「幫幫忙啊,能不能快載我去醫院!」太好了!得救了。我心裡這樣想著。

「啊?」他掛著菸屁股的嘴,含糊地發了聲。

「我頭不知怎麼受傷了,剛醒來才發現躺在那邊那個涼亭……。」我指著走過來的方向解釋。

「這個,你看起來還好嘛?這裡蚊子是多了點我想……不過話說回來,你有錢可以付車資嗎?」毫不掩飾地,對方瞇著眼上下打量著我,完全不在意我感覺似的。

「唔,錢包好像是掉了還是沒帶出來……啊,或是你載我回家也可以!我回家就拿錢給你。」我想起剛空無一物的口袋。

他沒有回話,只是擰開了另一隻水龍頭沖了沖手。

這人是怎麼一回事?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他究竟是完全沒同理心,還是太過遲鈍沒察覺事情的嚴重性?見他遲遲沒答應,我不免上了點肝火。

「唉不好意思,你可能要找別人幫忙了,我現在下班了,不能載人了喔。」半响後,他用褲子抹乾著手,終於又開了口。

「下班了?」

「是啊,那麼晚當然下班了啊,你看都已經半夜三點了。」他朝我晃了晃手臂上的腕錶,但我沒來得及能看清楚。

原來已經半夜三點了……那現在還沒回家的話,家人一定會很擔心地吧?不過……是誰會擔心呢,咦,我的家人……是指所謂的誰呢?我爸媽嗎?我老婆……?瞬間,我發現思緒堵塞了起來。

事情比想像的更嚴重。我意識到,現在根本連自己叫甚麼名字,住在哪裡都不記得了。

一不留神,不知道何時那位計程車司機已經成為幾公尺外的背影了,沒有打算繼續搭理我。

「等、等等啊!別走,我好像失去……。」我跨了兩步追去,但記憶兩個字尚未來得及講出,就卡在喉嚨裡了。

另一頭的水槽牆上,掛著一面泛黃的鏡子。雖然光線不佳,不過經過它的同時,我掃見到了個垢面蓬頭的男人。他身著件脫毛退色的運動衫,上頭的PUMA字樣只剩下UMA三個字母,而外頭罩著的綠色外套,活像是件發了霉的破棉被。

我用手摸去滿是參差鬍鬚的臉頰,見著鏡裡的人做著同樣的動作。

「我是……流浪漢?」緩緩地,我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