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烏瑪(二)


文/高國書
2014.10.14

2.

這公園其實並不大,雖然我只是失神地跺著步,但沒一會兒就不知不覺走了出來,見到外頭兩旁商家林立的大街。深夜的大馬路上,大部分的店面都已經打烊了,除了其中一家不遠處的便利商店。

「叮咚。」脆耳的門鈴聲隨著我走進這家便利商店而響起,儘管我不知道自己走進去幹嘛。

「歡迎光臨……。」戴著粗框眼鏡的年輕男店員,正好從手中手機銀幕上抬起頭;他詫異的神情,就像剛才碰到的那位計程車司機一樣。雖在櫃台後不發一語,但我能感覺到他一直刻意觀察著我

我在飲料櫃前,本能地拿了瓶蜜豆奶,不過遲疑了會後,還是將它放了回去。

店內影印機旁有簡單的用餐區,我挑了其中一張高腳椅坐下,默默看著玻璃反射中的自己:雜亂的頭髮雖還稱不上是鳥窩的程度,不過油髮結塊的樣子像是剛被人倒了一碗湯麵在頭上似的。精實的臉龐或許只有四十歲出頭,但嘴邊雜亂的鬍鬚讓整個人顯得老了十歲。指縫內則滿是黑巴巴的污垢,和烏黑的手掌意外地速配。身上的衣服就不太需要感想……單純的是從垃圾內發現有什麼穿什麼式的風格。腳上的塑膠拖鞋倒是蠻新的,只是一腳是藍色,一腳是紅色的。

認真端詳後,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我還是做出了結論。

「幹,我真的是流浪漢。」

我洩氣地趴在桌面上。說不出是為什麼,但我實在是很難接受這件事實……但也不需要理由吧,有人會對自己成為流浪漢這件事欣然接受嗎?我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或是沒做什麼事,才變成流浪漢的呢?我試著去想起關於自己的一切,可是在記憶中毫無收穫,彷彿我的人生是從今晚才開始的。

「呃,歐吉桑……這裡不能睡覺喔。」似乎是猶豫了很久,那店員終於走了過來說道。

「……沒有啦,我只是在想事情。」我很快爬起,搔了搔頭。不過歐吉桑是在指我?

望著他,我猜想這男生應該是個上夜班打工的大學生。我在他這年紀時,是在做些什麼呢,也是讀書或是工作了嗎,不會已經是流浪漢了吧?他也看著我,但我相信他腦裡想的,不是到我這年紀時會不會變成流浪漢。

「那……你有想要買什麼東西嗎?」好像苦惱了很久後,店員再次開口。

那個,我好像失去記憶了……一度,我好想這樣講出來。可是知道這無所益處,他不可能幫得了我,只是徒然給對方帶來困擾而已。點了個頭後,我知趣地朝店外走去;以身為一個流浪漢說,我或許算是很善解人意的?

出門時,門鈴聲再次響起,不過那店員倒是很沉默。

隔壁店家的鐵門是拉下的,不過柱子邊擺了幾片折扁的紙箱。我走去坐下前,潛意識地拍了拍紙箱上地灰塵,儘管我的外套大衣看似比那紙板還髒。

倚著柱子坐在角落,我覺得舒服了很多,連頭上的傷痛都忘記了,像是有了家一樣。

3.

「同學們,說說你們長大以後要做什麼職業。許孝仁,從你開始吧!」老師在講台上,讓大家輪流起身發言。

「我要做律師!」最前排矮個子的男生站起後,毫不猶豫地開口。

「為什麼呢?」老師微笑問道。

「因為當律師可以賺好多好多錢!」那男生一臉自信,好像已經賺到了那些錢似。

「好,坐下吧。那下一位,張雅婷。」

「嗯……我要做醫生。」我前頭的女生起立後回答。

「是因為想要救很多很多人嗎?」老師誘導式地詢問。

「因為我媽媽要我當的。」張雅婷臉紅地說,大概是不想說謊;周圍的同學跟著笑起,但是有一些人笑得很心虛,或許是他們有著相同的答案。

「好吧,那接下來……那個誰啊,你想要做什呢?」點到我時,老師一時忘了我的名字。

「我想要做警察。」不在意名字被忘記的我,起身回答。

「為什麼想做警察呢?」老師照例問了。

「因為我要把騙走我爸爸錢、害他自殺的壞人抓起來!」我挺著胸膛堅定說道。

同學們大家都看了過來,但是沒人發出聲音,就連老師也是。教室內一片寧靜,每個人就像背景似地圍繞著我,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漸漸地,那片死寂,轉變成了各種雜音。有喇叭聲、有汽機車聲,更有遠處傳來的喧囂聲。

猛然一張眼,我才發現……剛才是在作夢,一個好像是曾經發生過的夢。看來我不覺睡了好幾個小時,周遭皆是刺眼的陽光,好像世界突然運作了起來。

我仍靠坐在那柱子下,不過原本拉下鐵門的店家已經開始營業了,窗內擺設盡是大尺寸的LED電視,各自播著不同的展示影片和節目,原來身處的是一家電器量販店門口。

一男一女爭論的聲音,在此時也在耳邊慢慢清晰起來。
「……妳去啦。」
「喂!你男生耶,為什麼要我去?」

我望了過去,騎廊下一個渾圓的女生正放下右手沉甸甸的廣告旗幟,左手上仍扛著一隻;後頭則跟著一個瘦巴巴的男生,不時地朝我這方向看。兩人都套著這家連鎖電器店的制服。

「妳比我壯啊,如果等一下他生氣搞不好會打人。」那男生一臉認真。
「你再不去趕,等一下店長出來看到你還不是一樣死。」女生瞇著眼睛微笑……不,說是冷笑比較恰當。

對話聽到這,我當然知道是怎一回事了。一個臭兮兮的流浪漢躺在門口旁,應該是妨礙它們店家做生意了吧?若說味道影響顧客上門的意願,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說我搞不好會打人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我看起來很兇嗎……?

有些納悶,不過我還是撐腰起了身,在真正被趕前自個兒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