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烏瑪(三)


文/高國書
2014.10.15

4.

雖是走著,但根本不知道該上哪裡去,只是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公車站牌下,站著數個上班族打扮的男男女女。其中一位提著公事包不停擦拭半禿額頭的中年男子,焦急的伸頸張望著:我猜想他肯定是上班遲到了,不過在公司的職位應該不高或經濟不充裕,否則應該直接搭計程車了吧?另一位穿著嶄新套裝的年輕女生,正合著眼嘴中唸唸有詞,應該是在練習等一會工作面試的對答……。

街上的每一個人,此時此刻都為了某個目的而存在……除了我。一般來說,流浪漢的日常作息該是怎樣的呢?喪失記憶的我,對這完全沒有概念。

突然,肚子「咕嚕」的一聲,讓我好像有了事情做。上一次吃飯不知道是什時候了?或許吃飽後,思緒會更清楚,能想起來昨天以前的事情……但就算想不起來,我也不想一直餓著肚子。總之,先找些東西吃吧?

不過該吃些什呢?好像我真的能選擇似地。經過油飯攤和麵包店時,我都忍不住駐足在門口張望著,不過一旦和店內員工的視線對上,我馬上就又想起了身無分文的自己,無奈地繼續往前走;只是越走,飢餓感就顯得越強烈。

如果我一開始就坐著不動的話,或許可以多等三、四個小時才感覺到餓呢?走了一大段路後,我不免開始埋怨自己。這樣走下去,真的能找到免費的東西吃嗎?比如說,湊巧有找到一家舉辦大胃王活動的日式蛋包飯店,只要能在半小時內吃完三客就不用付錢……這種機會應該是微乎其微吧?但如果坐在便利商店門口等,可能也可以碰到有人把剛買的肉包或大亨堡擱在別人機車墊上忘了拿走。不過不管選擇了哪個方式,都是一場賭注啊;若是賭輸了,我可能就倒在街頭,連回憶過往人生的這一段間奏都沒有就結束生命了。

唔……說到回憶,今天早上作的那一段夢,好像是真有過那回事呢?是國小時候的記憶嗎……?但該死的,老師只記得許孝仁和張雅婷,卻忘記了我的名字,難道她不知道名字這件事現在對我非常重要嗎?有名字的話,我可能就能恢復記憶呢……從夢中的互動感覺起來,我和許孝仁或張雅婷好像都不是太要好,現在突然去打擾他們詢問我的身世,會不會太冒失呢?那麼我下次夢見到他們時,對他們好一點吧?譬如說替他們做值日生,或是送他們橡皮擦之類的,先打好關係再說……。

不知不覺,思路混亂的我已經累得靠在巷內的一根電線杆旁坐著,完全沒考慮到我根本不知道許孝仁或張雅婷住在哪裡,更別說這夢就算真是我國小的記憶,也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小皮蛋來吃飯嘍!」當我在思考要先去找許孝仁和張雅婷時,一道悅耳的女聲從旁傳來。跟著,腳邊的小水溝內,陸陸續續鑽出了四隻白顏色的小狗;在我意會過來前,一位穿著圍裙的年輕女生,已在電線杆旁放下手裡的小桶子和塑膠袋了。

那四隻小狗很快的圍過去,開心地各自將頭探進桶內。

「喔,不好意思……。」因為剛被電線杆擋著,這位女生在準備蹲在小狗們旁前才發現到我的存在。她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小步,怯生生地望向我。

「妳在……餵狗?」看著那幾隻小圓屁股搖著尾巴,我問了女孩。

「嗯。」她點頭,手裡緊握著抓起的塑膠袋。塑膠袋內黃澄澄地裝得半滿,好像是食物。女孩大約是高中或剛上大學的年紀,很清秀的臉龐,後頭扎著束馬尾。

「那個,妳餵他們吃什麼?」
「就豆漿和吐司邊,店裡剩下的。我在巷口外的那家早餐店打工……。」

「這樣啊……狗,吃吐司和豆漿嗎?」我木訥地迸出幾個字,不過心裡其實是在羨慕這幾隻狗正大快朵頤。牠們愉悅舔著豆漿的樣子,彷彿小桶內裝著的是名為滿足的食物。

「其實我也不確定耶,但看他們媽媽都沒有回來,肚子一定會餓呀……不過我是有特地裝無糖的豆漿,因為小狗好像不能吃太甜的東西?」女孩歪著頭。或許是話題轉到了小狗身上,她顯得沒那麼害怕我了。

「那麼那個……吐司好像很香的樣子,可以分我一點嗎?」吞了口水後,我指了指她手上的塑膠袋,鼓起勇氣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對方的想法了。

「唉?這不是吐司啦,只是做三明治切下來的吐司邊……。」她顯得為難。

被拒絕了嗎……?我暗自嘆了口氣。從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乞討被拒絕了。女孩會覺得我是個沒尊嚴的乞丐嗎?不過要落魄到和流浪狗搶東西吃,也不能怪被人瞧不起了……。

「你等我一下喔。」打定什主意般,她突然轉身往巷口外小跑步了去。四隻狗都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看去,和我一樣納悶。但沒一會兒,女孩又再次跑了回來,手上多了另一個紙袋。

「吐司邊你應該很難吃飽,吃這個好嗎?」她親切地遞到我面前。

我打開袋子,裡頭有一個包妥的三明治和密封的飲料杯。喔,這個……是……食物!是吃的!!花了三秒的時間,我才反應過來。

「是豬肉蛋三明治和紅茶,可以嗎?」女孩見我呆若木雞的樣子,又再問了一次。
「但是……我沒有錢喔。」我壓抑住想馬上拆開三明治的欲望,雖然不認為女孩會指望從我這拿到錢,但還是想先確認她的用意。

「喔不用錢啦,每天下班老闆娘本來就都會讓我帶一份回去當午餐。」知道我的顧慮後,她笑了起來。

那給了我,妳不就沒有午餐吃了嗎?我沒有矯情地反問她這句話,因為手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三明治往嘴巴裡塞了。究竟餓了多久沒吃東西……失去記憶的我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我能感到胃中對食物的吶喊,遠遠超過了想留給味蕾去品嚐滋味的念頭。

「裡面有吸管……。」當我撕開飲料杯上的薄膜,把紅茶往嘴裡灌時,女孩嘗試提醒我,只是慢了半杯的時間。

見我囫圇吞的樣子,她只能苦笑,蹲下打開塑膠袋,拿出吐司邊開始餵起喝完豆漿的小狗們。女孩細心地,把毎條吐司邊撕成兩塊,小口小口地輪流餵著依偎過去的四隻小狗。

這巷子其實不寬,我最早倒坐在電線杆旁時,地板是冷濕濕地,不記得有見到日光;但或許正值中午,耀眼的太陽筆直地照進了巷內,把女孩和那幾隻狗渲染成了溫暖的金黃色。我仍依坐在電線杆下,消化眼前的景象和剛發生的事。

直到女孩離開了許久,我才想到應該要道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