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烏瑪(四)


文/張邇瀚
2014.10.16

5.

我把吃完留下的紙袋折了兩翻,妥善地放進大衣口袋中。紙袋裡頭還有幾張面紙和一隻吸管,乍看都是毫無價值的雜物,不過卻是我目前所有的家當。我覺得身上有些東西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吃飽後的我走回大街上,記憶能不能恢復是一回事,但更憂慮以後是不是都得靠人施捨才有東西吃……。經過一家運動服飾店整大片的玻璃牆時,我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反射,不過由於光影的關係,我彷彿穿上的店內假人的POLO休閒裝。

「其實還蠻帥的嘛……。」並非老王賣瓜,我是出自內心的脫口而出。撇開身上的爛衣服和雜髮不看,若是梳洗後換上這套衣服,我好像也是能人模人樣的。若失去記憶醒來時我是這番打扮,我可能會猜想自己是個事業有成的公司董事,或是職業高爾夫球員之類的……。

但說到底,現在的我,不過只是看起來像是流浪漢而已不是嗎?我是不是很可能其實有正當的職業,有個家……甚至是有家人呢?雖然醒來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我是個流浪漢,但內心深處,我從未真正接受這事實。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我不知道一般流浪漢是怎麼想的,不過我總覺得我不該是個流浪漢。從小……我應該也是和大家一樣用功讀書、當完兵找了個學以致用的工作,努力上班十幾年後,存錢買了房子,結了婚……生了幾個小孩。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不知不覺,我又晃回了那家連鎖電子專賣店的門口,外頭沒見到早上那一男一女。由於想不到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我索性在騎樓下找了個不擋人路的位置,坐下看起了櫥窗內的電視節目。

現在播送的是新聞節目,我本來期待能有好萊塢動作片之類的……但一方面我不好意思去借遙控器或要求轉台,一方面是正播報新聞的女主播還挺賞心悅目的;如果有結婚,我老婆應該就是這種類型的。

不過真的就只能用看的,因為隔了層厚玻璃聽不見任何聲音,也或許他們根本就調了靜音也說不定。新聞並沒有打上字幕,我只能從大標題和主播的口形來猜測新聞內容。第一則是昨天發生了銀行搶案,不過歹徒只朝天花板開了兩槍,完全沒有時間要求現金就逃逸了,警方目前密切調查中。第二則是有關民意代表的酒駕肇事……或是救駕造勢,我不太確定。因為他受訪時,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了不起的氣勢。

後頭接著的是氣象報導……有道冷鋒面即將來襲,全台灣這幾天都能感到濕冷的天氣變化。看到這,我皺起了眉頭,這是唯一一則和我人身有貼切影響的新聞;我開始擔憂起今晚該在哪裡睡,不過最後女主播貼心地提醒我要多穿一件衣服,讓我稍微寬心了些。

6.

冬天的白晝沒有持續太久,在下班人潮擠滿街道前,天色就已經換上夜幕了。電子專賣店內的電視在五點多時換了頻道,轉到了外國電影台,正開始播放神鬼奇航第二集,大概是夜班的店員不想看新聞。等頭髮留得再長一些,我可能會考慮
留和影片中演海盜船長的男主角一樣的髮型……。

店家的廣告旗幟佔去了三分之一的騎廊,為了不妨礙行人,在電影看到一半時我就起身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麼,面對熱鬧漸起的市景,我有一種自己不屬於其中的自知。

在過街等紅綠燈時,我前頭有一對年輕情侶。注意到後頭的我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拖起手。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過街,對面的店家在白天閒晃時就走過一圈了;只是若在馬路邊被看了一眼就要換個方向走,就未免太刻意了。

「等一下想要吃什麼?」突然想到似地,情侶中的男生開口。
「隨便呀。」女生回答地很甜美。
「自助餐好不好?」
「但是現在店裡一定都很擠,吃其他的吧?」
「那試試前面那家新開的牛肉麵?」
「唔……佳佳她們有去吃過,說肉很老耶。」
「還是我們上次吃的那家咖哩飯,妳說不錯吃的?」男方邊問,邊又望了我一眼。
「可是那家要走很遠耶?」
「那妳想要吃什麼?」
「就隨便啊。」她還是那樣隨和地回答。

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管是吃自助餐、牛肉麵,還是咖哩飯,我都很有興趣,可惜沒有人詢問我的意見;明明中午才吃過三明治,但我現在還是感到飢腸轆轆,或許是身體自行決定需要更多熱量來度過漸寒的夜晚。

我盲目蹓躂了幾條街後,決定斷了找東西吃的念頭。畢竟如果每天都能照三餐吃飯,流浪漢應該會是不少人嚮往的職業才是……而且我也理解不可能像早先一樣,幸運碰見另一位在早餐店工作的人,在巷口餵貓狗的時好心地分給我晚餐;據我所知,早餐店只有白天有開。

幾番思考後,我回到了昨晚發現自己失憶的那座公園。

我對這公園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只是記得它小徑上有座飲水機。奢侈地暢飲一番後,我把自己灌飽了,但冰冷冷的腹脹感讓我有些後悔。灌飽和吃飽,原來完全是兩回事。

「啊……你沒死啊?」突然,當我用袖口擦去鼻涕時,背後有人對著我高聲說話。我吃驚轉身,發現是一個手持鐵夾,裂著嘴笑的男子。

「呵呵,我還以為你死了咧。」他笑憨憨地又補了一句,儘管感覺不到有什麼好笑的。
「你、你知道我發生什麼事了?快告訴我!你是誰?!」顧不得鼻水再次噴了出來,我瞪大眼珠激動地抓住他肩膀。

「你小力一點啦……跟你講就是了嘛。我的名字是阿喜,但是你可以叫我林國民。」雖被我突來抓住,他還是慢條斯理地自我介紹了;不過名字和綽號的順序好像講顛倒了。

仔細聽這男子口氣,我才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大約是二十幾歲的高個頭,缺了顆門牙,不過笑容就像是嬰兒般燦爛;髮型是坑坑巴巴的三分頭,露出的頭皮有許多不規則的疤痕。

這傢伙,是智障?我慢慢鬆開他,一時感到呼吸紊亂。

「那……林國民,你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嗎?」退一步後,我重新調節講話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