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烏瑪(十)


文/高國書
2014.10.24

15.

晚上回到涼亭,我打算再次摸黑嘗試打撈。但沾了一臉泥土趴在池塘邊努了了好一會後,仍如料想的,那根竹竿仍是太短,在池塘中只是無謂的攪拌,什麼都沒勾著。把竹竿擱回石椅邊時,更不小心把這幾天仰賴作枕頭的紙箱板淋濕得一塌糊塗,因為沒發現到空心的竿子裡吃了不少池水。不過這竿子仍是幫了我大忙,晚餐吃麵時在吉米前差一點漏餡,心有餘悸的我一路上,便是靠它支撐因驚嚇而疲軟的雙腳回到公園的。

擔心紙板受潮發霉,我將它折回成了箱子擺在腳邊晾乾,不過硬梆梆的石椅今晚卻是意外的好睡,大概是難得吃飽喝足的緣故。

16.

「爹地,今天怎麼是你來接我呀?」手裡牽著的小女孩蹬著腳步,天真無暇地問了我。
「因為這陣子爹地手上案子太多,每次回家妳都睡著了。今天難得下午有假,當然趁這機會多陪你啊。」我捏了她的小鼻子,一同離開幼稚園的大門口。

「我們今天有學土風舞,簡皓明拉我的手,可是他太矮,害我差一點跌倒。」小女孩似乎是在抱怨,但臉上仍是飛舞的神情。
「哈哈,這樣啊,簡皓明拉妳的手……嗯,妹妹妳可以答應爹地嗎?以後不要太早交男朋友喔,不然爹地會很寂寞的。」突然吃起五歲小朋友的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認真的。

「你才不會寂寞,你有媽咪!我現在才寂寞呢,大家都有寵物,我都沒有。」她指的大家,就她認識的其實也不過五隻手指頭數得出來。
「哎,沒辦法呀,你媽怕狗……。」
「不然叫媽咪生一個小弟弟陪我玩?」鬼靈精怪的她突發奇想。
「嗯,那妳以後要負責照顧他,上學也要背著他一起去喔。」我開玩笑逗著她。
「你讓我考慮一下,我說好了以後,你再問媽咪。」小女孩煞有其事地思考,夕陽斜下的餘暉把她臉龐照映得像個飽滿的小蘋果。

最後,兩人的步伐走進背景的最後,不過她小手的溫暖,揮之不去……。

17.

陽光很久沒有這樣溫柔地讓我張開雙眼,寫意地起身後,我看到了公園草地上幾個做著晨操的老人家。上一次有這樣睡飽的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想起昨晚的夢,不自覺地微笑起,但不論怎麼樣,卻都記不起她的面容。小女孩,是我的女兒吧?和之前的夢境一樣,有種植在心底頭的存在感,難道是記憶……一點一滴慢慢恢復了嗎?只是這夢,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小女孩……我的女兒,現在不知道長多大了?失去記憶後我都沒給她們消息,她和妻子應該都很憂心吧。

得趕快回到原本的生活才行……。

打算彎腰把晾著的紙箱折平時,我發現箱子裡有團毛茸茸的玩意兒。納悶了一會,我才看出裡頭原來是那隻叫春貓,正捲成一圈舒服地在箱內打盹。

「喂,搞什麼,這我的盒子耶。」我拍了拍紙箱把牠叫醒。叫春貓懶散地看了我一眼,但似乎是沒有出來的意願,逼得我只好倒過箱,牠才不情願地跺著步離開。抖著箱子想把裡頭的貓毛清乾淨時,我在不遠處見到了幾天沒見的阿喜,正翻掘著垃圾桶。

「喂,阿喜!你多久來公園一次啊?我找你好久了。」我小跑步了過去,和他招手,心想他家應該有更適合打撈的工具能借用。

阿喜翻過臉來時,我才發覺有些不對勁。他充滿血絲紅腫的雙眼,像是好幾天沒睡覺似的;上次見面時穿的衣著雖樸實卻還算有打理,但是今天就像是從泥巴堆滾出來一樣。如果我自己不是這樣穿的話,真想說他像個流浪漢。

「哎,你怎麼啦?」我上下打量,但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事。
「阿嬤沒有回來,阿嬤不要阿喜了……。」阿喜咬著嘴唇努力忍著,淚珠卻控制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
「你阿嬤去哪裡了,你家其他人咧?」
「阿喜家裡就只有阿嬤……昨天的昨天阿嬤出去就沒回家了。」他用衣袖擦了眼角,繼續塞了一個可樂罐進手裡的大塑膠袋,卻擠了兩個寶特瓶出來;那袋子早就已經被塞滿了。

「不要撿了啦,你袋子滿了啦!」不知道他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能板著臉要他停下手。
「阿喜肚子餓了,阿嬤說要撿多一點瓶子,才有錢買東西吃……。」
阿喜說昨天的昨天阿嬤就沒回家……那就是說再加今天,他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我在心裡算著,沒想到會碰到有人比我還慘。

「先放下吧,跟著我,我帶你去吃東西。」口袋只剩一根吸管和半張面紙的我,這樣告訴了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