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烏瑪(十三)


文/高國書
2014.10.29

23.

在吉米警覺到不該多話後,我明白從他身上很難再打聽出更進一步的消息。行搶的時間就是後天下午,共犯約是五人,但是確切的搶劫計畫還是不明朗。他們之前派吉米去另一家銀行開槍虛晃一圈,肯定另有目的,應該不會是就一行人等運鈔車抵達後,拿著槍闖進銀行那樣直接。

想到下午才從派出所被放出來,若是現在就跑去告知他們會有搶案發生,那幾個不明事理的警察想必會認為我故意去鬧事吧……反正行搶是後天,還有時間去蒐集資料和調查。

回到公園時,我從兒童玩樂區的盪鞦韆旁撿了一份報紙,想翻翻看有沒有和搶劫計畫有關的不尋常新聞。不過直到天色黑得再也見不到字,仍是沒有新發現,除了另一波寒流即將來襲的預告,讓我掛在心上。我收起報紙夾在腋下帶走,想說真碰上冷天氣時,或許可以把它們揉成團塞進衣袖和褲管內保暖。

我突然覺得有些諷刺。雖然前幾天被關在派出所一心想要獲釋,但至少那幾天都三餐無虞有溫飽;現在有了自由,卻要有挨寒受凍的覺悟……。

「死智障!跑什麼跑?」不遠處的草地,傳來一陣叫囂聲。
我望去,見到幾名穿著制服的高中生,正在拉扯另一個高個頭男子手上的大垃圾袋。那塑膠袋經不起受力,很快地被撕破,裡頭的瓶罐散落一地。其中一個整髮金毛的學生,趁對方想撿起罐子時,朝他屁股補了一腳,使高個子應聲踉蹌仆倒。

啊,被欺負的那人……是阿喜?!凝神後,我趕緊跑上前。

「幹什麼!你們幾個,快給我住手!」我擋在阿喜身前,對著那群高中生叱喝,他們一共有七個人。
「烏瑪、烏瑪,他們就是把你背包丟掉的那些人!」見到我,阿喜又驚又喜。

啊……這幾個小鬼,就是偷襲害我失憶的不良少年?我一愣後,怒氣油然而生。原本想說他們人數眾多,還不知該怎麼處理,不過既然這群傢伙知道我的身份是警察,那麼一切就好辦了……。

「上次的帳還沒和你們算,全部和我回警局!」我目光掃過他們一圈,作勢要這群人識相。眼前的這幾個不良少年,瞬間啞口無聲。

但就當我正捲起袖子得意時,離我最近、叼著煙的其中一個學生,突然叫道:「警局?警你媽個頭啦!」
「可惡,我就是上次被你們打頭的那個警察!不記得了嗎?」我上前,貼著他的臉怒視。
「哈哈,白痴啊!被我們打傻了啊,死乞丐也變成智障了啦!」他放聲大笑,嘴裡的香煙還掉了出來,眾人又開始喧鬧起來。
「你們不是在我背包內看見了我的警察證件,發現襲警害怕逃跑了?」被羞辱的我,控制不住地扯起他的領子。
「放手啦你!袋子裡只有一堆破衣服、破相本好不好!要不是剛好看到警察走進來巡邏,我們早就多賞你幾腳把你踹死了!」矮我一個頭的他,仍毫無畏懼地耍狠。

這傢伙在講什麼啊……?他的字句,突然像是外星語言,讓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我是警察啊……而且還是臥底的刑警,扮成流浪漢是為了要偵查銀行搶案。案子結束後,我就要回家,我的老婆和女兒,還在等我啊……。我緊縮的瞳孔,閃過了幕幕被表揚、被溫暖擁抱的未來景象;但這些畫面就像被飄雪慢慢掩蓋住一般,鮮麗的色彩退漸成只剩線條的素描,再變成了什麼都沒有的空白圖畫紙……。

腦後,突然一記沉悶的撞擊襲來。

「噗,又是頭,不會真把他打死吧?」被鬆開衣領的不良少年,對著我身後說道。
「反正是乞丐,不死也沒用啦。」我跪上草皮時,轉頭見到了聲音的主人。另一個不知何時摸到我後頭的高中生,搖著手中的機車大鎖。

軟趴趴地倒下時,我連那張畫紙單調的白,都見不著了。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24.

「老公……難得回去,爸媽說好希望能留我們過夜喔。」老婆在副駕駛座上,幽幽說著。
「沒辦法呀,王太說王董剛下飛機,一定會跑去那女人家。今晚是蒐證的最好機會,這可是目前手上最大的案子。」老婆口中的爸媽是岳父母,因為我雙親都不在了。這個週末南下是為了參加她小表弟的婚宴,我明白她想留下來的心情。

半夜二點的公路上,天邊斜月是唯一的景色。要熬夜開回北部,原本也不在我的計畫內。

「而且我們要是一天不回去,巧比會想妹妹的,是吧?」我轉看向後照鏡,爭取女兒的認同。巧比是家裡養的貓,去年我送她的生日禮物。
「才不會,今天出門前,我有叫巧比乖乖看家了,牠會照顧自己的。」女兒很不給面子地站在她媽媽那一邊,因為能和那麼多親戚小朋友玩,她也很捨不得離開。

「哎,這樣啊……對了,晚餐時我有和妳妹聊到貓的事,她說如果沒有想讓巧比生的話,可以趁早結紮,妳覺得呢?」我問了老婆,想知道她的意見。
但一直沒有回話。並不是在生悶氣,而是她已經撐不住,靠著車窗睡著了。

「妹妹,想睡的話,妳也可以睡喔,等妳醒來就到家了。」見女兒倦困的雙眼,我把音樂聲轉小。廣播中演唱的是一個剛出道的新人,叫做蕭敬騰。
「沒關係,我陪爹地聊天……。」

望著她逞強的小臉蛋,我不自覺地回以微笑。只是婚禮從一大早忙到晚上,又接著連開了三個小時的夜車,還真是有些吃不消……。還好上路前,我在便利商店有順便買了瓶提神飲料,就是想說這時可以派上用場。

看了眼前方都沒有其他車輛,我一手持著方向盤,另一手則探向老婆腳邊的塑膠袋。裡面有兩包零餅乾,還有一瓶女兒想要的蜜豆奶,不過老婆怕她會想上廁所,所以遲遲沒讓她喝。

摸索了一會,始終沒找到我的提神飲料。正想說是不是結帳後忘了拿時,我在收音機下方的置杯架上看到了它,原來老婆早就貼心地先想到了。我扭開了瓶子,準備遞向嘴邊,不過剛回到公路上的視線,卻見到了預期外的畫面。

兩個斗大的車燈,朝著我們正前方奔馳而來;在對方發出鳴耳的喇叭聲同時,我急忙地將方向盤朝左打轉。只是在弄清楚究竟是對方衝錯了車道,還是我衝上了對方車道前,一切都太晚了……。

破裂成無數碎片的鋒刃玻璃,伴著扭曲過的金屬聲響,奪走了我的意識……和所有我所珍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