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河童之肉(十九)


文/黃唯哲
2015.8.13

當他的舌尖一碰到柔軟的肉塊,所有的味蕾齊聲放出尖叫;當他的牙齒嚼了第一口時,那蘊藏在每一條肉絲、每一條纖維中的濃厚汁液便宣洩而出,在他的嘴裡如小型核彈般引爆,每一滴、每一分極致甜蜜的美味呈放射狀炸裂而開,使得這世上沒有任何言語,能夠完好形容它極致的味覺刺激。永城閉上眼,讓自己的心靈包圍嘴裡的極致美食,慢慢地接受河童肉爆炸性的刺激,就像一顆含沙的蚌,緩緩地、慢慢地將沙粒轉變成稀世珍珠。
 
他的眼角無聲的滑落兩顆淚珠,同時感動於河童肉的美味,也同時感慨萬一以後吃不到怎麼辦,即便只是一瞬,他的生命仍從此屈服於河童肉,並非是上癮了,而是他今後的人生已經跟河童肉合一,沒有河童肉,就沒有他。然而在他意識深處,卻開始後悔根本不應該吃,不應該來這裡,不應該認識田村,不應該活在這世上……。
 
即便如此,他埋頭猛吃,對心靈深處的警告充耳不聞。三人吃了一盤又一盤,他們優雅的吃、慢慢的吃,彼此不發一語,將意識與感官專心投射在自己的味蕾,等到他們吃到幾乎要把肚子稱破,眾人的腰圍膨脹到需解開褲頭,才能緩解那幸福又辛苦的腹脹感。
 
永城打了一個巨大的飽嗝,惹得阿政吃吃笑。
 
「阿政說我們幾乎把一整隻河童吃掉了。」田村懶懶翻譯著。
 
阿政突然起身走進房間,拿出三只酒杯跟一瓶兩公升裝的日本酒,酒瓶上面標示著『天狗祭』,一邊笑著說了幾串日文。
 
「哇!這酒可不便宜,日本市面上也很難買到。」
 
阿政撕開酒瓶的封口,幫兩位客人斟滿酒,田村拿起酒杯,用日文跟阿政道謝,永城也照做,口拙說出謝謝的日文,阿里嘎多。阿政笑著搖搖頭。
 
「阿政說,明天我們三個一起去釣河童吧。」
 
永城猶豫了半秒便點頭,再度忽視意識幽谷下的自我扯開喉嚨的警告吶喊,在他的耳裡比蚊子的拍翅聲還要小。
 
三人乾杯,再來一杯。即便永城已經飽到快漲出喉嚨,他仍舉起筷子,夾起桌上的冷肉送入口,美味依舊,只是有點冷。
 
20.
 
隔天早上他在駕駛座上帶著微笑醒來,他打開車門,走出去伸展伸展,深吸晨間的新鮮空氣,許久未有的舒眠讓他神清氣爽,肚子因昨天的河童肉,仍有一股飽足感。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沒有煩惱與憂愁,站在這個山中幽谷中,迎面而來帶點寒意的冷風,讓他感到爽朗而非冰冷,活在當下的感覺有多好,已經是他很久沒感受到的快樂。他發現他的關節、脊椎一點僵硬的跡象都沒有,要是以前的自己,睡在車上一整晚,包準失眠一整夜,更別妄想睡得香甜。他開始感受到腹中河童肉的神奇威力,全身充滿精力。
 
他腳步輕快的走進鐵皮屋,田村也剛好從客廳的沙發上醒來,阿政則早就準備就緒,換上一身釣客服裝,手上提著一桶從冷凍庫拿出來的東西,稍會兒他才知道,那是用來釣河童的貓頭。不需洗臉也不需刷牙,早餐也不用吃,三人立刻出發,搭上小船前往湖心去釣河童。
 
看著阿政將貓頭勾在魚勾上,他竟一點不覺得血腥,只覺得理所當然,就像小時候看著父親釣魚時,把蠕動的蚯蚓用魚勾從中刺穿一樣,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看著田村興奮的站起身,引起小船一陣搖晃,因為阿政的浮標猛地沉下,河童上勾了!阿政雙臂青筋暴露,猛力拉起一隻活生生的河童,他小小的恐懼早已被興奮感沖的一乾二淨,阿政甚至讓他用那柄鐵鎚,朝著河童的耳邊奮力敲上一記,讓牠當場頭殼碎裂,四肢頓時一癱。阿政大笑著將河童拉上小船,眾人凱旋而歸。
 
理所當然,他們的午餐便是河童肉,這次阿政用炸的,不一樣的口感,同樣的究極美味,三人再度盡興吃著炸河童肉。永城跟阿政透過田村的翻譯試著聊天,友誼的展開使得飯局更加美味,永城告訴阿政,下次他們要帶啤酒與威士忌來,他們好好喝個夠。
 
日落將至,橙色陽光射進鐵皮屋,提醒他們歡樂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是時候打道回府,更何況,他們吃得比昨天還撐,肚子裡滿滿都是河童肉,三人都覺得充實美好,整個人輕飄飄的。
 
兩人向阿政道別,依依不捨望著湖泊,阿政再三囑咐一定要再來,其實不用他說,永城跟田村還巴不得就此住下來。
 
一路上,他們用手機播放著搖滾樂,放開喉嚨歡唱著,車內的氣氛與前天兩人的一言不發有如天壤之別,相反地是一種嗑了藥、接近微醺的無憂狀態,以至於他們開出南投縣,上了快速道路經過酒測站,警察攔下車後,立刻嚴厲地要這兩個雙頰通紅、臉上掛著詭異微笑的兩人吹氣檢查。
 
想當然而,兩人測不到半點酒精值,警察一臉疑惑,這兩人看上去跟那些喝了一整晚,抱著僥倖心態酒後開車的混蛋們一模一樣,臉色紅通、神情愉悅,看上去有精神恍惚。酒測器給出的數值卻一反警察直覺的判斷,他一度懷疑酒測器是否故障,然而,他也沒從這兩人的口中、車上聞到半點酒味,最後只好放行。
 
田村跟永城向警察道謝後,便驅車離開酒測站,兩人互瞥了一眼後,便同時爆出大笑,像兩個對鄰居惡作劇成功的青少年,然後他們繼續扯開喉嚨歡唱,派對持續進行。自從大學畢業以後,永城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