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河童之肉（二十二）文/黃唯哲 25. 永城與瑪莉蓮保持聯絡，卻只局限於手機的通話，他無法忍受田村散發的氣味，也不想看到他逐漸變形的身體，當然，最多的其實是恐懼，自從那天差點被田村咬下一塊肉後，他每分每秒都擔憂自己會不會也走入田村的後塵。 他在電話中得知，瑪莉蓮未能將田村送進醫院，因為他虛弱到無法下床，也不願下床，而且她也不太敢接近他，生怕自己的丈夫突然抓狂起來，咬下他的耳朵，她只敢用吸管餵他喝水。 雖然他告訴自己暫時不准吃河童肉，但是他根本忍不到週末，某天中午過後，那飢餓感難以忍受，對河童肉的渴望支配了他的身心，他甚至連假都沒有請，便驅車前往火車站，立刻前往阿政那。一路上他猛灌開水，填補胃囊的空虛，仍止不住嘴裡的口渴感。 事情發生得很快，洗澡時他發現頭上冒出一圈圈的鬼頭禿，排水口被頭髮給堵塞住，他癡呆的盯著那團頭髮，突然感到噁心，將剛跟阿政一起吃的河童肉全都吐了出來。 他越來越容易疲累，也非常容易感到口渴，眼看著毀滅性的轉變如今也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打一通電話給瑪莉蓮，卻發現沒人接。他必須知道田村到底會變成什麼慘樣，他暗下決心，如果情況不樂觀，他必須趁自己還能動的時候去醫院，相信高科技醫療能夠治好自己。 當他來到田村家門口，敲了好幾分鐘的門卻始終沒回應，卻發現門根本沒有鎖，於是逕自開門進去，那撲鼻而來的臭味薰得他猛嗆，比之前的味道還要強烈，那是一種混合臭雞蛋、死老鼠的腐敗味。 整個房子昏暗無光，所有的窗簾都用膠帶封住，還黏上了厚厚一層報紙，他呼著瑪莉蓮的名字，卻是一片沉默。他輕手輕腳來到田村的房間，床上沒人，床下則散亂著大量的寶特瓶空罐，走近床舖，竟看到棉被沾滿綠色的黏液，甚至還有一灘血漬。 突然他聽到水花潑濺的聲音，是從浴室傳來的，他全身的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為了壯膽，他拿起擺在房間一角的登山杖，走出房間前往浴室，他站在浴室門口，那股臭味極為濃烈，使他幾乎要嘔吐出來。 永城轉開門把，退後兩步，用登山杖頂開門，一攤水便流出門口，昏暗浴室的地面淹著一層髒水，他這才看到角落癱坐著一道身影，其中一隻手臂則靠在浴缸上。 「瑪莉蓮？」永城喚道。 她的身影動都不動，下巴抵著胸口，像是死去一般，永城瞇起眼睛，卻看到那隻擱在浴缸上的手正輕微地擺動著。 「瑪莉蓮？妳沒事吧？」永城再度喚道，朝浴室內跨了一步，卻看到了令人難忘的恐怖景象，他倒吸了一口氣，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吞了進去。 裝滿髒水的浴缸內是一隻河童，體型卻比他們在阿政的湖泊內釣到的河童大上許多，其他特徵一模一樣，巨大而突出的雙眼、鴨子般的嘴、頭頂一片光禿圍著一圈毛髮與鋸齒狀的肉瘤，暗綠色的皮膚…。河童窩在浮著一層綠色、紅色的液體的浴缸裡，牠握著瑪莉蓮的手臂猛啃著，而瑪莉蓮的耳朵、鼻子都已經被啃掉，露出空洞的白骨與破碎的血肉。 「田村？！」永城忍不住驚呼，那隻河童聽到自己原本的名字，猛地轉頭瞪過來時，嘴上還咬著一大片帶皮的肉塊。 田村發現新的獵物後張開大嘴，露出裡頭的尖牙朝永城威嚇著，嘴裡的肉塊掉在浴缸裡，發出噁心的噗咚聲，牠緩緩地從浴缸裡站起，通紅的大眼緊緊盯著在門邊的永城，發出粗啞的低聲嘶吼。 在求生本能與恐懼的聯合作用下，永城反射地摔上門，果然下一秒，田村便撞上大門，撞擊力道之大，竟把金屬門撞凹了個洞。他巨大的心跳聲像空襲警報般，在他的體腔內大聲作響，幾乎要震聾耳朵。幸運的是，田村並沒有再次撞擊，門的另一邊悄然無聲，他猜想，會不會是撞暈了？但他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他發抖的雙手將登山杖插進握把，將門卡住，希望能檔一陣子。 他知道自己應該迅速離開這裡，但腳底板卻被隱形的釘子固定在原地，他的雙腳不聽使喚地顫抖著，但他恐懼的不是田村隨時會撞破門，啃食他的皮肉，讓他全身顫慄的是，他極有可能跟田村一樣，變成一隻吃人的河童。這就是吃河童肉的報應嗎？經歷變形的痛苦，然後變成河童？他完全無法想像未來會是怎樣，腦海中突然閃現過世的父母、前妻、瑪莉蓮，以及孟熙燦笑的臉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