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烏鴉（六）

文/吳孟寰
2015.8.31

阿和插了嘴加入討論，但他的聲音卻是近乎哀求。
 
「我們不讓他們走，僵持在這裡有什麼好處？更何況他們手槍射出來的子彈比我們這幾把爛鐮刀還要快，所以我們得低聲下氣些。不是嗎？」
 
「我們是佔上風的。他們那槍如果有子彈，剛剛早就射死我們三人。」苔青道。
 
「那萬一裡面是有子彈的呢？」阿和回問。
 
兩人幾乎快要吵架起來。七樓趕緊在兩人之間插話。
 
「別爭了。妳弟弟也算說對了一半，事實上那把槍的確在威脅我們，我們也沒必要去賭有沒有子彈這檔事。既然他們沒開槍，就表示對方是不想動粗的人。雖他們看到我們的臉，但我們也看到他們的臉了呀。互有把柄，這也算是挺公平的。」
 
苔青冷冷地望著高個子的臉，彷彿要將他看穿了一樣。然後，那把刀終於離開了他的鼠蹊部。高個子吁了一口長氣，頓時發覺原來自己兩腿早已經站不穩。若不是這把刀的提醒，男人早疏忽了睪丸與生命密不可分的關係。
 
七樓也跟著鬆了口氣，他壓根兒不想看見殘忍的血腥畫面。隨後他繼續對著苔青朗聲說話，不過卻是講給高矮個子兩人聽的台詞。 「我說大姊……妳真的不用緊張。看看這兩位同行的人品也還不錯。大家難得有機緣交朋友，就別擺了這副不美麗的臉色給人家見笑了。」
 
七樓有如一個夾在中間的仲介身份，委婉的對著高個子男子與苔青說道。
 
高個子自然也瞧得出端倪，這個女人絕對不是緊張的緣故。相比之下，這女人應當是三人之中最危險的一名。
 
七樓看著苔青撇過眼神之後，旋即回頭對了高個子男笑問：「現在，我可以把你們的坑還給你。再請你把我們的坑還給我。然後，我們稱著天還未亮之前，把大家該做的事情做完。你覺得這個提議如何？要不要表決一下？」
 
七樓自己講完話就舉起右手，然後高個子也跟著舉手。隨後是阿和，矮個子。唯獨苔青雙手交疊於腹前，把這場表決視為鬧劇一般的輕蔑看待。
 
舉著右手的高個子趁機接近了舉著左手的矮個子，他把聲音壓低到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問道：「如果，你現在返身衝回去把槍撿回來殺了這三人，我個人額外再多給你三十萬……如何？」
 
矮個子：「三十萬……你怎不乾脆自己衝過去殺一殺？」
 
高個子：「別讓我重複解釋同樣的事，我說過了，我的職業不能親手殺人。」
 
矮個子：「……我也不是不想多賺，只是那個臭婆娘的確說到了我的痛點。」
 
高個子：「什麼痛點？」
 
矮個子低聲。「槍裡沒有子彈。」
 
高個子先是傻眼一陣。於是，兩人很快的有了結論──平安離開。
 
七樓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富有和平安然的氛圍。
 
「四比一，那就少數服從多數囉。咱們以和為貴吧。」
 
「你說的是。對了，剛剛真是不好意思，像你這麼有禮貌的好男人，我們真不該用槍瞄著你的。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啊。」高個子咧嘴微笑，他的態度與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七樓與阿和自然猜不出，那是因為槍膛裡沒有子彈的緣故。
 
七樓、苔青與阿和三人把鄭三吉的遺體抬了出來，搬運至自己挖掘的洞穴裡。
 
「謝謝，那個坑就還給你們了。」七樓說道。
 
「不客氣。你那個坑挖得挺不錯的。算是有天份喔。」高個子也回以一個微笑。
 
「你誇獎了……話說，你們的坑洞挖的還太淺。建議你再挖深一點，要不然幾隻狗來這扒土，屍體可能就浮出來了。」七樓給予一個良心意見。
 
他們看似禮尚往來，但兩人心底其實都在打量對方底細。
 
「是喔……你說的對。嘿嘿。你這小老哥夠專業。」
 
高個子旋即又叫喚了矮個子來幫忙，他不時的觀察七樓和阿和之間的互動，以及這裡個男人和這名女子的關係。總覺得自己在記憶中曾經與這三人見過面，卻又想不起來在何處。
 
「小老哥，你挖坑洞的技巧在哪學的？挺不錯的。」高個子假裝聊天問道。
 
「當兵練來的。你知道砲兵除了得跳砲操，還得在限定時間挖坑架駐鋤。這本領就這麼練成啦。」
 
高個子雙手一拍笑道：「這麼巧，我也是砲兵連退伍的。不過我倒是沒有你那麼好本事。」
 
「這可真是今晚巧合中的巧合。不知道這位同行大哥是在哪個地方的砲連。」
 
「在澎湖東台。」
 
「東台！」七樓睜亮雙眼，「你該不會也是在一六八師？」
 
「對阿。你也是？」
 
「我的部隊是在六六九營安宅砲三連，還不知道同行大哥你是……？」
 
「要命阿。真是巧合到嚇人。我是砲二連……」
 
「你是幾梯次的？」
 
「么拐洞六的。你呢？」
 
「呵呵。看來你得叫我學長了。么六玖五梯。」七樓露出微笑。
 
「原來是學長。」高個子擺出肅然起敬的姿態。「你可記得咱們營長那矮子？我他媽那兩年最氣的就是他了。真的是個砲兵界的臭機巴，我本來還以為自己這輩子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他呢。想不到居然不是……」
 
七樓雙眼亮了起來。「原來你也對那個矮冬瓜營長有成見啊？人生際遇果真是奇幻多變哪，想想當初我們挖了上千個駐鋤坑，也沒想到學了這些本事在退伍後也不是使來報效國家，反而現在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