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烏鴉（八）

文/吳孟寰
2015.9.2

第二章
 
「今天是我們支付第二筆完稅款的手續，請問高先生關於第二期款項八百七十萬的部分，一樣是開立現金支票給屋主黃先生嗎？」 掛著黑框眼鏡的紀代書謙遜有禮的問著，但是坐在紀代書對面的高先生則是不斷地與他隨行的女伴講話，話題離不開出國旅遊的景點規劃。對於紀代書剛剛提起的問題，高先生將八百七十萬的現金本票放在桌上，輕蔑的努一努下巴要紀代書把那張支票趕快揀去。打從他踏入這間事務所至今，都還沒正眼瞧過紀代書一次。
 
「好的，那麼今天我就把這一次的完稅款交給屋主黃先生簽收了。」
 
紀代書收過支票，高先生只管與他的女伴嬉笑談天，猶如那張價值數百萬的現金還不如眼前的尤物來得珍貴。
 
辦理房屋買賣過戶事項的土地代書，於高先生眼前只與擦鞋童的等級一般高。他的女伴反倒很喜歡紀代書衣裝筆挺的裝扮和井然有序的談吐風度，不自禁地流露曖昧的眼神凝望紀代書。
 
「嗯……好的，謝謝……我會盡快處理你們的案件。」
 
紀代書對這樣自言自語的時刻顯然習慣到不以為意的程度，他旋即轉頭對著出售房屋的賣方黃先生說道：「那麼，黃先生。這張八百七十萬的現金支票我會影印一份附加在契約書上，然後這裡請黃先生簽下您的大名。」
 
「謝謝。謝謝紀代書。」那位黃先生留著小鬍子，鼻上掛著一副深色膠框眼鏡，看起來像個藝術家，也像個呆子。但是他對於紀代書的態度倒是比買方高先生要尊重得多。
 
高先生一手摟著女伴的腰間，另一手將第二期款支付收據的簽名欄位填妥之後，站起來準備離開這間代書事務所。
 
紀代書叫住了他。「不好意思，請問高先生銀行那邊已經對保完成了嗎？」
 
「早就弄好了。這幾天就可以核撥了啦。」這是高先生第一次正眼看著紀代書。離去前，他拋了張名片給紀代書。「你以後有事情就打給我名片上的助理電話。我會出國一陣子，那位助理會前來替我辦理交屋事宜。買房子這種小事不要吵我。」
 
高先生數落完紀代書之後，攬著他的女伴離開事務所辦公室。那位女子回眸，投以同情的目光凝望紀代書，隨後她與高先生在門外鶯鶯燕燕般地嬌笑。
 
這對關係曖昧不明的親密男女走了之後，狹小的代書事務所辦公桌上只剩下黃先生與紀代書。
 
兩人靜默不說一語，也不洽談關於這份房屋買賣的事宜。整間辦公室靜得只剩下時鐘秒針的微聲以及他們的呼吸聲。
 
直到隔了五分鐘之後，屋主黃先生起身走至窗外，他注視著街上的高先生和他的女伴搭上計程車，直到那輛車遠遠離去之後，黃先生才開口說話。
 
「那隻肥鵝搭車走了。」他的眼神與前一刻判若兩人。
 
「對。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再和他有機會見面了。」紀代書解下領帶冷笑著。
 
「我也實在受不了那姓高的跩樣，有些時候我還真想站起來揍他一拳呢。但是那個女人看得我心好癢啊。」
 
黃先生摘下眼鏡，他鼻下的性格小鬍子也順道撕了下來，那些刻意凸顯的形象都是他假扮塑造的。
 
原來這位黃先生，就是一個禮拜前在山上殺人棄屍的高個子。
 
「我本來以為偽裝成藝術文青的樣子也不難，哪知道長時間擺酷，臉頰險些都快抽筋。對了，現在可以知道貸款下來的金額有多少了嗎，班長？」高個子問道。
 
原來這名紀代書根本不姓紀，他就是人頭集團的班長。
 
「急什麼。等你的夥伴也進來再說。」
 
班長敲了敲隔間牆，隔壁辦公室發出一陣聲響，隨後一扇隱藏門打了開來，與高個子在山上埋屍底的矮個子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從悶熱的空間出現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吐了一口唾液。
 
「啐。躲在這裡頭熱死了。早知道那個肥鵝要來這裡辦手續，我今天就不那麼早過來了。」
 
在他們這個團體，「肥鵝」是形容受害者的稱號。例如以辦理信用貸款詐財的受害者稱為鴨子；以假造的存證信函騙來的受害者就稱為麻雀。至於剛剛才走的那位高先生，則是歸類於房屋買賣詐騙的對象，他們一律用鵝來稱呼。高先生財力雄厚，可榨取的金額較多，他們就把這隻鵝多加了一個肥字。
 
「案子就快交屋。不過既然你們兩個都到齊，我就先把預計進帳的金額先告訴你們，但切記不要得意忘形，把事情洩漏出去了。」
 
「明白。」高個子和矮個子同時回答。
 
「不過，首先我有比錢的數目更重要的話要向你們兩個宣告。」班長的表情轉為嚴厲。矮個子見了他的臉色只感到緊張。
 
班長將百葉窗簾關上，投映在會議桌上的陽光成了斑馬線的長格子狀。彷彿接下來他們的話題將踏入見不得光的處境。
 
「聽好。我們不是黑道。」
 
班長踱步於代書事務所狹小的辦公室內，雙手撐在擬定契約的小型會議長桌上，雙眼如鷹隼般盯著坐在會議桌對面的兩人。
 
「如果黑道是天生擁有暴行的老鷹，那我們人頭集團則是什麼都能吞食的烏鴉。請不要把自己當成黑道，斷了我們的糧食，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