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有名碑（八）

文/李振豪
2015.9.14

八、最快樂的一天
 
我最快樂的一天，是把拔馬麻帶我和姊接去動物園玩的那天。那是我七歲的時候。記得有一天，我醒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人躺在醫院裡，頭好痛好痛，把拔和馬麻都在我的身邊。把拔叫我不要動，跟我說沒事了，等一下就可以回家了。我乖乖點頭說好，很想再睡一下，但馬麻忽然說，你記得來醫院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搖搖頭，說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馬麻要我不要怕，老實說就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還問我的頭怎麼了。把拔叫馬麻不要再問了，要她先讓我好好休息。馬麻有點生氣，他說我乖乖的在客廳裡玩積木，怎麼可能會莫名其妙摔倒撞破頭。她最後問，是不是你雲林阿姨故意推你，還是打你？我說不記得了。把拔說，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問了，雲林阿姨不會沒事做這種事，然後跟我說，好好休息，等頭不痛了，要帶我和姊接去動物園玩。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實我也不確定。頭上包著好大的紗布回家後，馬麻叫我先去房間休息，不要出來，我就乖乖照做。我和姊接隔著門偷聽，馬麻很大聲地問雲林阿姨，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狀況，是不是她故意弄傷我的。雲林阿姨說她也不知道，說她只是想跟我一起玩，可能不小心踢到我，我就往前倒啊，額頭撞到了磁磚地板，然後就流血了。
 
接著就聽到把拔很大聲地罵雲林阿姨，都長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不小心。馬麻則說，她才不是不小心，她是故意的！她就是不喜歡我，不喜歡有人幫你們劉家生兒子，所以把氣都出在小孩身上。把拔說，不會的，雲林阿姨不是那種人，她真的要害弟弟，何必等到現在。馬麻說，你聽聽你現在說的話，你說的是人話嗎？我覺得好奇怪，把拔不是說人話，難道是說大象還是長頸鹿的話？ 而且這也不像馬麻會說的話。平常把拔如果說錯話，她都是笑著說：「你在講什麼鬼話啦！」
 
就在這個時候，雲林阿姨開口了，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給你們下跪。如果弟弟出了什麼意外，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賠。是我的錯，我給你們下跪，給你們磕頭。」把拔說：「雲林你在幹嘛，你快起來！我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弟弟現在也沒事了啊，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回家了嗎？你快起來！」
 
太恐怖了。所以他們是在為了我受傷的事情吵架?。姊接說：「你完蛋了，如果馬麻生氣，你以後就不用再玩玩具了，也不用再買新衣服了。」我就跟姊接說：「才不會，把拔今天在醫院還說，等我頭不痛了，要帶我去動物園玩。」
 
這時候，小杰哥哥也走到客廳去，問我的狀況還好嗎？接著聲音就忽然大起來，說：「你們在幹嘛啦！讓雲林阿姨跪在這邊，兩個人欺負一個人，你們有沒有人性啊！」然後馬麻就說：「這裡沒你的事，你回房間念書。」馬麻每次都這樣，大人有什麼要講，就把小孩都趕到房間去。
 
「小杰，等一下。」把拔忽然說，「弟弟出事的時候，你也在家裡，為什麼你沒有出來幫忙，讓你媽一個人緊張得要命。你不想理我沒關係，你連你媽都不顧了嗎？連你弟弟都不顧了嗎？」小杰哥哥說：「我沒聽到。」把拔說：「最好是沒聽到，你雲林阿姨不是還尖叫嗎，你就是一點都不關心這個家。你到底把我們當什麼！」結果小杰哥哥說：「我戴耳機在聽音樂，要信不信隨便你。還有，我從來沒有把這裡當成是我的家！」說完就回房間了。
 
我不知道小杰哥哥為什麼要這樣說，這裡明明就是我們的家啊！小杰哥哥總是很奇怪，很酷，雖然有時候不大理我和姊接，但偶爾心情好的時候，還是會陪我們玩。唯一讓我比較想不通的地方，只有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對把拔很沒禮貌。有一次我把這件事寫在作文裡，結果老師覺得很奇怪，就寫聯絡簿跟馬麻講，搞到最後還來家庭訪問，我都嚇死了。記得那天，馬麻一大早就起來打掃家裡，忙裡忙外。雲林阿姨和小杰哥哥也是一大早就出門了，我問他們要去哪裡，小杰哥哥說要你管，你老師要來，就害得我們得出門，你們好不好笑？我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又問雲林阿姨你們要出去玩嗎？雲林阿姨說對，說他們要去看電影。
 
早上十一點的時候，老師來了，我和姊接穿得很正式，像小紳士小淑女，坐在客廳一直在偷笑。老師問我們在笑什麼，我說我們也不知道。馬麻請老師吃水果和蛋糕，托老師的福，我們也吃了好吃的蛋糕。吃到一半時，我忽然問馬麻，有沒有留雲林阿姨和小杰哥哥的份？話一說完，把拔就說，今天的主角是老師，小孩子不要扯一些有的沒的。
 
吃蛋糕的時候，把拔、馬麻和老師都在聊一些很煩的事，比方說我考試常常粗心大意，明明會的題目還是寫錯，還有上課愛和同學聊天，不夠專心，姊接坐在旁邊就一直笑我。但老師也稱讚我很聰明，理解能力很好，在班上人緣也很好，這學期還當選副班長，講得我都臉紅了，像把拔上次喝醉酒，不過我可沒有哭。
 
蛋糕吃完後，老師說，其實今天會來，是因為上次我的一篇作文很有趣，讓她想了解一下我的家庭。說到這裡，馬麻又來了，叫我和姊接回房間寫作業。我說我們都寫完了啊，她就說那去玩積木，還跟老師說我很會堆積木，每次都把家裡堆得像萬里長城一樣，不然就是像在動物園在圍動物一樣，東一圈西一圈，把家裡搞得像什麼奇怪的闖關遊戲現場，大家走路都要繞來繞去，一直講我的壞話。馬麻說：你去房間堆一個城堡給老師看，堆好了跟我們說。姊接也一起幫忙。我跟馬麻說，記得留蛋糕給雲林阿姨和小杰哥哥喔，一定要記得喔。
 
當然，我和姊接都沒有乖乖堆積木，而是使出大絕招，靠在門邊偷聽大人講話。不過那天我聽到很多不是很了解的內容，大概就是雲林阿姨才是把拔的老婆，然後小杰哥哥的爸爸在美國做生意，是大老闆之類的。
 
老師又問了，為什麼我的額頭會有那一道疤呢？把拔就說，都是我小時候自己在家裡亂跑，結果不小心跌倒，撞破了頭，去醫院縫了好幾針呢，拆線後貼了好一陣子美容膠帶，但我嫌醜，每次都偷偷撕掉，結果現在留下疤痕，更醜。
 
老實說，除了疤痕很醜的這一段之外，他們講的很多事情我都聽不懂，害我有點失望。我還以為我在作文裡寫的那些搞不懂的事，老師都會幫我問清楚呢。結果他們根本連小杰哥哥為什麼這麼沒禮貌，都沒有講。
 
看來這世界真是充滿了無法解釋的謎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