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烏鴉（十六）

文/吳孟寰
2015.9.15

「所以……你是不是想要和我借錢？」
 
班長的手帕持續擦拭著額頭與脖子的汗水，「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的確是這麼想，但也只是借個六、七百元，怕造成妳的困擾。」 「你口袋沒有零錢可以打給家人嗎？」
 
「唉。倒也不是沒有那幾塊錢打公用電話，就是這年頭每個人都依賴通訊錄了，誰還記得電話號碼？要是記得的話，我早打給住在中部的老哥了呢。」
 
「說的也是唷。」
 
小梅停頓了片刻，她的腦海裡正交戰著到底該不該借錢給這個人。假如對方是騙子的話，那些冒汗的倉皇神色又實在太逼真了。加上對方的態度謙和有禮又倉皇迫切，且他身上的西裝質料也絕非夜市貨色，看起來的確像個新加坡的高階主管，應該不至於騙她六、七百元這些小錢。
 
班長看出小梅正在自我思索，他只要再補上幾句話，就可以催眠她陷入這場小型詐術之中。
 
「小姐沒關係的。妳不方便的話我再問問別人好了。如果妳可幫這個忙的話，請妳一定要留下妳的聯絡電話，我三天後出國談生意之前，一定會把這筆救命錢拿到妳的店家還給妳。」
 
「你剛剛說的六、七百塊，也說不上是什麼救命錢啦。」小梅掏開皮包，翻找了一會，隨後從裡面抽了張一千元鈔票。「我剛好也沒有百元零錢，就這一張一千元了。」
 
班長露出感謝的眼神。「可是，我現在沒有錢可以找妳呀？」
 
「沒關係啦。反正你剛剛不是說你會拿到我們店家來嗎？你還要找人開鎖，那也不用找錢了，就借你個整數一千囉。」
 
「妳真是個美麗又漂亮的大好人。真的很感謝妳這筆救命錢，我一定會歸還的。」班長心底暗自想著，這個女人算是很容易上手的鴨子。
 
「你要比那個小偷還要快一步回到家裡，才不會損失更嚴重了唷。」小梅叮嚀起來，她已經全盤投入班長編織的故事劇情裡。 「好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妳道謝。那麼這一千元我就收下了。」
 
班長以九十度的鞠躬姿勢，從小梅手中取過那張鈔票。不知為何，小梅覺得有些感動。那是一種由心而發的溫暖，這股溫暖來自於她幫助了需要幫忙的人而產生的自我價值感。
 
「請問這位漂亮的小姐怎麼稱呼？」
 
小梅臉頰羞紅，她鮮少聽見有男人這麼形容她。「我叫洪巧梅。巧合的巧，梅花的梅。」
 
「好美的名字，非常適合美人取名。巧笑倩兮的巧，止渴望梅的梅。謝謝妳了。巧梅。」
 
小梅沒想過自己的名字在這位陌生人嘴裡變得如此有重量，心情好不歡欣。
 
「好的。你快點搭車回去吧。再慢就危險了唷。」
 
「謝謝，萬分感謝。」班長擦拭著假汗水，繼續扮演著一個被搶了公事包的憔悴新加坡公司主管。他走到了一個路口轉角處，搭上了在那兒等候的廂型車。
 
車上的國嚴問道：「那個女人怎麼樣？」
 
「一隻直線條思考的鴨子。輕易得手。」
 
「班長現在都千金萬金了，想不到還要賺這種小錢呀。」
 
「不。明天晚上，我會帶錢來還她。」
 
 
七樓打開廚房冰箱的時候，總會回憶起門扇碰撞到鄭三吉腦袋的那段記憶。
 
苔青坐在那張曾經與鄭三吉談判的桌上計算著今天的收入，阿和坐在苔青對面，雙手手肘支著桌面，十支手指爪巴著腦袋，他的頭髮已經被他摳抓的凌亂。
 
「對不起。我要自首。」
 
這是阿和沉默了將近十分鐘之後，對著他姊姊與姊夫脫口而出的心底話。
 
苔青雙手杈於胸前，打量著她認識三十多年的弟弟。似乎很高興他的膽識有所突破，卻也感嘆他對姊姊的不體諒。
 
「我沒有辦法像你們這樣，殺了人之後還能優遊自得。我不行。我每天照鏡子，都會看見自己醜陋噁心的臉。現在二十四小時都得亮燈，否則我會怕。我甚至連手機螢幕轉成黑色都會嚇到我。這種罪惡感的侵蝕你們到底能不能體會？唯有自首我才能解脫了。」 「人不是你殺的，幹嘛自首？你只是一同掩滅證據的共犯。」苔青回道。
 
「對呀。你姊姊當事人都守住了，你罪證最輕的卻是主動跳出來，這不是害了你姊姊？」七樓插話。
 
「如果我去自首。不會把你們拖進來。」阿和認真的說著。
 
「你傻了嗎？明明可以安然臭莊，你卻偏偏在最後一章牌故意放銃？這可是輸得冤枉。」七樓詫異。苔青的臉色卻是微微轉變，變得深沉。
 
「是真的。我會全盤托出，是我一個人幹的。」
 
「你……你別真的那麼傻啊？苔青，妳也勸勸妳弟弟吧？」七樓感到不可思議。但苔青對於弟弟的想法並不感到突兀。
 
看在眼裡的七樓苦苦念道：「唉。真不知你們姊弟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和緩緩吁一口氣。「阿七。其實有一件事情你一直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