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烏鴉(十七)


文/吳孟寰
2015.9.16

「看到你傻得那麼厲害,我才發現我還真的是什麼是都不知道呢。」
 
阿和不理會七樓的調侃,他心中有一樁藏匿多年的秘密,打算全數講出來。
 
「其實……我認為,姊會殺了三吉叔,並不是因為三吉叔覬覦我們這家店那麼簡單。」
 
「夠了!別再說了。」苔青重拍了桌子,記帳單頓時在桌面上抖動。
 
不過,這一回阿和並沒有遵從苔青的話,反而是厲聲喝道:「不行!我一定要說給阿七知道。」
 
鮮少發飆的阿和第一次對著苔青暴怒,這讓七樓想發一場口舌爭辯的意圖都冷卻了下來。他知道自己接下來可能將聽見一段從未聽聞過的秘密。
 
苔青則是不想聽到阿和即將說出口的話,把未結算完的記帳單和鈔票揮到地上,離開了這張桌子。
 
「其實,三吉叔……」阿和口中所要說的話,彷彿是一個積累已久的負擔,隔了數十年後才要釋放。「三吉叔……他曾經性侵過,我姊姊。」
 
七樓聽聞後,頓時腦袋一片空白。他已經準備好要接受阿和口中的秘密的轟炸,但卻沒意料到威力如此震撼。
 
「你是說,苔青曾經被……鄭三吉?」
 
阿和無力的點點頭,苔青別過身子,將臉埋在雙手掌心之中。
 
阿和娓娓道出那段過去。
 
「我根本忘不了那天的事。那是在我八歲時候暑假的第一天。當晚我們老爸喝醉酒,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記得是九點多了,我在浴室洗澡,姊姊正在臥房讀書。然後也喝個半醉的三吉叔,直接走到廁所要撒尿……」
 
說到這裡,阿和緊閉上眼,回到了他原本膽小懦弱的個性裡去。他的勇氣原來是有時效性的。
 
「那時,三吉叔看著赤裸裸的我,對著我笑。我分不出他笑臉裡的惡意或善意。他赤裸著下半身,走向我,我只是覺得奇怪,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裡。後來,三吉叔要我握住他的那個東西,我覺得噁心不從,三吉叔先是柔聲相勸,然後就擰著我的臉頰臭罵。我當時不知道該不該妥協,那種心情非常無助。但也就在那時候,姊姊過來了……」
 
「他媽的。原來鄭三吉這傢伙這麼該死?然後呢?」七樓聽到這裡已經是氣憤難平,也已經猜中了故事的結局,但他還是希望聽完阿和講述所有的來龍去脈。
 
「後來,姊姊進了廁所。他叫我出去。我那時候畏畏縮縮的奔出浴室,但是姊姊並沒有出來。然後……我永遠忘不了三吉叔把門關起來的表情,他古怪扭曲的笑容和過去我看過的他不一樣。後來我回想這件事,都恨我自己怎麼把姊姊一個人留在那裡面……」 阿和說完,整間屋子宛如陷入窒息般的沒有人發出聲音。一向看似堅強的苔青,她雙手插在工作服的口袋,靜靜地低頭凝望著明天將準備的食材配料卻不發一語,雙肩卻是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
 
七樓打破沉寂問道:「當時你們怎麼沒報警?」
 
「我們並不知道這種事情應該要報警,但是當時姊姊其實是打算向學校老師說出這件事的。只是後來我們發現比被強暴更驚爆的事實……原來,那天我爸爸是假裝睡著,他為了還錢給他的老朋友,索性用我的身體和三吉叔做交易抵債。他事後雖然當著我們姊弟的面揍了三吉叔一頓,但是我們長大後拼湊那段回憶,才發覺那是爸爸和三吉叔在我們面前做戲……」
 
七樓啞然無言,他已經明白當時苔青用繩索勒死三吉叔的表情之所以流露著快意和猙獰,原來是帶有仇恨的疏洩。
 
他突然同情起苔青,殊不知他的枕邊人累積了數不盡的私仇怨恨;但他也質疑這般影響人生的大事,妻子竟是滴水不漏地隱瞞著丈夫。
 
七樓更有一件想不通的事情,如果是早期埋下的因,為何苔青要等到現在才殺了鄭三吉?
 
只聽阿和繼續說道:「所以,我該是還債給姊姊的時候了。如果當時被侵害的人是我,或許姊姊也不會變得個性冷漠,三吉叔也不會死。」
 
「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苔青走了出來。「那件事我早已經忘了。我會殺了他,就一如我之前所說的一樣,是為了要保護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如此簡單而已。」
 
「別說謊了,姊。」阿和愁眉不展的抱著頭。「這件事若不做個結束,我這輩子會一直無法面對我的罪惡。無法面對我造成的錯。」
 
苔青終於轉過身,倚著牆不發一語。她的模樣看似在發愁,但是七樓仍冒出許多疑點,總覺得苔青會殺了鄭三吉的原因不只這些。這在他的心底成為一團謎。
 
「姊。對不起了。我明天一早就會去找那位白組長自首,你們不用擔心,絕對不會把姊姊和姊夫招出來。」
 
阿和說完,率性的走到後門準備離開。七樓覺得這時候的阿和挺帥的,不過他必需攔住他,因為現在不是獨自一人行動的時候。
 
「聽著,請你們相信我。外面有危險。」
 
七樓把今天遭人跟蹤,以及在暗巷內險些遭子彈射中的事件說給苔青與阿和聽。也把那名跟蹤者最後回去的地點分享出來。
 
苔青的臉色變得凝重,阿和聽完後更覺得他前往自首的時間已經迫不及緩。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身分?這下子事情完全複雜化了嘛。」阿和像似快哭了一樣。
 
「或許是我們那天說漏了什麼訊息,搞到走漏身分了。」
 
苔青瞪了七樓,如同在說明這就是他當初造成的錯誤。「你老娘我當天就說過了,沒把那兩個男人殺了是大大的失策!」
 
「事到如今,我有一個把對方交給白組長的計畫。」七樓說道。
 
「可是,他們若是被逮捕,我們也可能被他們供出來。」苔青問。
 
「不會的。」七樓托腮,手指推了推嘴角說著:「如果妳仔細把我們與他們雙方的主觀立場做了比較之後,就會發現他們和我們的狀況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同?」阿和問。
 
「假如他們被逮捕的話,最壞也僅止於說出詐騙錢財的事情。不會有人主動承認殺人這樣的重刑。換句話說,他們不會主動說出殺人的罪證,也就不會回到埋屍現場,如此一來,我們的祕密也就不太可能被他們洩漏出去。」
 
阿和似懂非懂的陷入思考,七樓見了他疑惑的臉,只管繼續補充說下去。
 
「可是,如果今天被逮捕的是我們三人的話,那就不同了。因為犯下的是殺人重罪,檢調單位必定將回到第一現場以及埋屍地段,這樣的情況下很可能把他們的重罪秘密曝光於世,對他們而言就是危險的。」
 
苔青點點頭,同意七樓的想法。
 
「所以……簡單來說,就是我們被抓會波及到他們,但是他們被抓卻不會影響到我們。」
 
阿和是最後一個想通這個道理的人,但下一個問題也跟著生出來。
 
「那麼,你要怎麼把他們這群人透漏給白組長知道,又能全身而退?」
 
「我有個計劃,你們先過來看看。」
 
七樓搬出一台筆記型電腦,開啟文書作業敲擊鍵盤輸入文字。苔青與阿和把腦袋湊到了他的左右兩側。螢幕的光暈在他們三人的臉上照映出詭譎的異色。
 
「完成了。待我列印出來,會把這份單子投入那間代書事務所的信箱裡。」
 
七樓製作了一張簡易的A5大小格式的廣告傳單。
 
「房屋仲介辛苦了!躲避環保稽查最佳售屋利器,易付卡。
 
限量十支門號共賣2000元。有效期限六個月,不怕環保中斷號碼停話。
 
可保固,無效退費。
 
立購電話:09XX-XXXXXX 阿喬 」
 
「這會有效嗎?我看了都不想買。」苔青疑惑的問。
 
阿和點頭附和。「我也是這麼想。買這種不合法的手機門號有何用處?」
 
「一定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