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烏鴉(十八)


文/吳孟寰
2015.9.17

七樓神色篤定。「如果我推理的沒錯,他們那幫人是詐騙斂財的集團分子,對於易付卡的需求性是很大的。我買十張共花了我兩萬五,這裡十張只賣2000元,便宜了他們。這年頭要蒐羅人頭辦卡可不是挺容易的事情,直接低價購買也是方法。」
 
「如果他們買了這些電話號碼,會有什麼效用?」阿和繼續提問。
 
「這些電話早晚是用來做犯罪工具使用,屆時我們用匿名的方式把易付卡的電話號碼提供給白組長追蹤,只要警察可以提前鎖定號碼序號追蹤竊聽,那麼他們那群人就會留下證據了。如果順利的話,就可以依詐騙罪證確鑿的模式將那幾個人關入牢裡。這麼一來我們就安全了。」
 
阿和總算明白了全盤計畫。「阿七,想不到你能想到這麼多。」
 
「那麼,我說到了這裡,你還要自首嗎?」七樓問道。
 
阿和悶不吭聲,內心有辯駁和抗議兩種不同的聲音交雜,如同天使與惡魔的戰爭。
 
苔青拍了拍阿和的肩膀,對他露出難得的微笑。
 
「阿和,你不用多想了。如果真的事情走到最壞,該去自首的人也是我。因為所有的事情本來就是我做的。你早一點成家立業才不會辜負姊姊對你的期待。」
 
苔青脫口而出的話,讓阿和與七樓感到一陣暖意。
 
七樓忍不住靠攏他們姊弟,搭著兩人肩膀鼓勵。
 
「別再說自首的事情了。我們三人,一個也不會有事!加油!」
 
七樓伸出右手,等待另外兩人的手掌疊上來。苔青再一次嶄露微笑,右手掌也疊在七樓上面,等著阿和。
 
阿和頓了頓,他知道那是一種鼓舞士氣的手勢,只是想不到會用在躲避刑責上。他露出難得的一絲微笑,終於把右手疊了上去,彷彿把一切生命都託出去了。
 
頃刻間,阿和像似看到了怵目驚心的東西,驚駭失聲。
 
「啊!」
 
他發神經病似的把手抽了回來,因為他不知道究竟是幻影還是真實,他在交付出手掌的那一刻,看見了鄭三吉佈滿皺紋的手掌疊在他手背上。
 
「不!不行!我還是沒辦法!」
 
潛伏於阿和每一吋神經之中的恐懼感佔領了他的全部。罪惡感帶來的陰暗彷彿把他的靈魂壓制在潮濕的深水之中無法呼吸。
 
他掩面狂奔到街上,衝往霓虹閃爍越密集的夜都市區域。
 
留下滿臉困惑的七樓與苔青。
 
 
上午九點整,陽光暖暖地投照在惡魔寄居的都會區,人群車潮再一次淹滿城市。
 
七樓拾著自行印製的廣告傳單來到那幢疑似詐騙份子落角的大樓,趁著管理員暫時離開的片刻,他隨著魚貫進出大樓的人們混了進去,將廣告單投入鎖定的代書事務所信箱,為了保險起見,他連事務所周邊的信箱也一併投入。
 
達成任務後,他很快的趕回石記小吃店。
 
他將一支充飽電源的舊型手機裝上易付卡,那是他等待對方來電的釣魚線。對於曼寧連著舊手機也一併當成小禮物交給了七樓這份恩惠,七樓暗自發愁著不知該怎麼還她。有時他覺得男人順受慾望是一種超越世俗的極致情感享樂,有時他又覺得這樣的男人其實可悲又低能。這兩種南轅北轍的不同心緒,取決於他射精前與射精後的當下心得。但一場犯罪行為換來的黑暗壓力之下,他逐漸發現自己應該保護的人與物變得清晰起來。
 
是的。他要守護的人,是這個家,這間小吃店,是他的妻子石苔青。
 
守護的方法,就是把帶有威脅的罪犯們繩之以法,並且不會掀開他與妻子隱藏的罪孽。
 
他看著手上的最後一張自製廣告單。雖然對自己的推測充滿信心,但實際執行起來後,每一分自信都隨著時間遞減,他也從自信滿滿轉為病懨懨的消極。
 
中午過後,小吃店的人潮高峰時段退散,他仍然沒接到對方的來電。不過卻是接收到一封簡訊。那是一整天沒回來上班的阿和傳來的訊息……
 
姊,阿七。昨晚我一個人想了很久。對不起!我還是決定自首。或許阿七的方法很棒,但是卻無法消彌我的罪惡。我想這是神的意思。他希望我用正大光明的方式救你們獲得解脫,也讓我們三個人不會受那幫惡徒暗殺。
 
苔青的手機也同時響起收到訊息的鈴聲。七樓看了簡訊後靈魂有如出竅,不斷重複檢視簡訊上的文字。
 
他們夫妻面對這則訊息,心與靈魂的時鐘有如停擺了一樣全然忘了工作。
 
「或許阿和才是對的。」
 
苔青刪除訊息,留下這句語重心長的話。
 
七樓也認為如此。他想趕到警局去找阿和,把真正的事實供出來,不該讓他一人承擔所有罪過。
 
這股念頭掠過心上的一瞬,有如吹拂過自由的風,緊繃的心弦都放鬆了,背負罪惡的重擔都卸了下來。
 
他似乎明白了阿和一直想要表達的心裡話。但眼前所見的一切,卻是那麼不容易割捨。
 
 
阿和發完訊息給苔青和七樓之後,他已經來到了警局門口時。這是他第一次造訪的地方,這應該是對人生影響重大的一刻,但當他踏上門前階梯的時候心情卻平靜的跟走到圖書館是一樣的。
 
他為自己辦到了這件創舉感到驕傲。他猜想或許這是姊姊也辦不到的事情,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做到了。一場改變讓他獲得意外之喜。即使即將面對的將是一場牢獄之災。
 
不過阿和並不知道自首該怎麼做,警察局並不似手機門市有親切的服務人員可以解釋自首該注意的手續流程以及該帶什麼證件。他赫然發現警察局跟一般服務業大相逕庭。這裡有兩個警員正以連篇髒話在罵一名喝醉酒大鬧警局的醉漢,也有另外三位穿上裝備趕著出門的警察,但是臉上看起來卻像是地下融資公司外出討債的凶狠霸氣。
 
「先生,你有什麼事嗎?」最後一位沒步出門口的重裝警員問了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阿和。
 
「我……我……」阿和腦袋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他想起口袋有一張名片,急急忙忙的找了出來。「我有事情要找白可成組長。」
 
那張名片已經成了皺巴巴的紙張了,但仍沒有被阿和丟棄。
 
「你先坐在那張桌椅等一下,」警員簡易的打量阿和,隨後朗聲對內部的人員喊話。「有人找白組長。小杜,你先出來問一下這個人有什事情。」
 
迴廊內,傳出了那名叫做小杜的男人的不耐煩的回應。「喔。好啦。等我一下。」
 
阿和在椅子上等了快五分鐘,也聽了一旁的醉漢與警員吵了五分鐘的架,筆記著不完整的五分鐘筆錄。那位小杜才走了出來。
 
阿和一看到小杜,登時啞口無言,猶如遇見了地獄押解死囚的惡魔。阿和只想趕緊返身逃出這間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