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烏鴉（十九）

文/吳孟寰
2015.9.18

那名小杜就是杜風。就是那天夜晚在山上埋屍的高個子。
 
杜風一看見阿和，他內心的衝擊不比阿和少。
 
「是你？」阿和驚訝的只差沒有叫出聲。
 
「是你！」杜風也是一聲驚喊，隨後他左右環顧，查看有沒有人發現他失措的表情。
 
事實上杜風之所以晚了五分鐘出來是因為他剛剛還在吃泡麵，如今一看到眼前的阿和，那些吞入肚子的麵條似乎在胃裡翻攪起來。 「天殺的。你來這裡幹嘛？」杜風壓低聲音問。
 
「我才想問你怎麼會在這裡？」阿和腦海裡浮出數百個問號。
 
「看我的制服也能明白吧。」杜風的眼神如雷達般地不停掃描。「你要找白組長？找他要幹什麼？」
 
「原來你是警察！」阿和懂了，原來當初在山上的時候，這位高個子曾提到他的職業不能殺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以為警察是維護正義的人民保母，原來也會幹出那麼齷齪的骯髒事。我這下總算知道你們怎麼會查出我們身分的原因，原來就是你利用職權查詢私事的緣故。我要在這裡等白組長回來，該講的我自然會告訴他。」
 
雖是隔了一張桌子，但杜風雙手撐著桌面逼近的身子讓阿和感受到敵人不均勻的呼吸聲。
 
「你不要忘了我們當天在山上的約定。」
 
「我沒有忘，倒是你們忘記了。居然還意圖殺了阿七。」
 
杜風聽及此事，心中暗罵國嚴那個矮子敗事有餘。
 
「別鬧了。你要是說了，你們三個人都會有事的。」
 
「你不覺得，我今天的造型是打算豁出去了的模樣嗎？」
 
杜風的確也認為阿和今天的談吐語調變得堅定，和上回在山上看見的窩囊姿態天差地遠，宛若即將蛻變破繭而出的飛蛾。
 
望著阿和的神情，杜風心知大大的不妙，依他從業警察多年的經驗，這個人有八成的可能性要自首了。
 
他要在短時間內想出解危的方式，要是讓阿和這個人引領一群檢調人馬前往山上找出死者屍體的話，那麼他們藏在那兒的佳城遺體恐怕也被挖了出來。
 
白組長外出的時間並不長，只怕他十分鐘後就回到局裡。這對杜風而言可是危機四伏，他必須趕在白組長回局裡之前把阿和這尊菩薩送走。
 
「正和。我的確把你們的個人資料查詢清楚。所以我挺同情你的。」
 
「同情我什麼？」
 
「你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對不對？」杜風拋出測風球，他要觀察阿和的反應還有沒有可能轉變。
 
「那又怎樣。」阿和臉頰泛紅，他覺得這是很難堪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很容易，因為我看過你的網路部落格，臉書。你的愛情旅程持續一個人的流浪。這些是你寫出來抒發心情的文章。說起來，文筆還不錯。不過你是不是不知道坐牢是沒辦法上臉書逛格子寫文章的？」
 
「你……你這個警察真是……」阿和尷尬的不知該如何回應。
 
「媽的，我是好意在提醒你坐牢的可怕。還有你寫了那麼多心裡話，知不知道如果檢調查到你身上去的時候，這些都是引人起疑的線索。建議你把家裡整台電腦銷毀，免得有人解剖你的電腦記憶體，挖出一堆秘密。」
 
「我已經是要來償命的人了。被知道又怎樣？」
 
阿和的喊話音量稍大，嚇得杜風檢視有無其他同事在留意自己的言談和舉動。
 
隨後他壓低聲音，以柔和的態度和阿和溝通。「好吧。正和，我讀過你的文章，其實我這種粗人就欣賞你這樣的男人。單純，善良，不曾犯過錯。不像我們這些人，媽的搞得滿手都是髒污……」杜風假意的搖頭懊惱，表現出對人生懊悔的態度。
 
「這時候你和我講這個幹嘛？」阿和問。
 
「幹嘛？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的前半輩子已經荒廢了、白玩了。一個女朋友也沒交過，一場戀愛都沒有經歷過。現在好不容易你的事業正有起色，然後你卻要讓你的下半輩子到不見天日的監牢過完？媽的，蠢蛋才這樣。有多可惜你知不知道？人一輩子就幾十年那麼長，你難道願意出獄後，五、六十歲了才要準備初戀吧？」
 
杜風的話的確一刀一刀地砍在阿和的心上，他陷入猶疑，臉上五官僵硬般地虛望著隔壁在筆錄的警察與醉漢。對面的那名醉漢轉過頭來看著他，阿和恍惚中將他的臉誤認為鄭三吉，驚醒回神。打從他參予了犯罪事件後，鄭三吉的幻影時常就會冒出在他的身邊，有時候是關了電腦的螢幕，鄭三吉的臉會再黑暗中顯現；有時候則是手指滑動手機的時候，他的指尖會拉出三吉叔死亡的臉孔表情圖樣。
 
「不！不行。我要堅持我的來意。你不要再說了。」阿和又害怕起來。
 
杜風已瞧出阿和的心念正在動搖，他為自己戰勝了第一步棋而到欣喜，接下來他必須把阿和所有的正直正義感全部摧毀，打消他的自首念頭。
 
「我的媽呀。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還是個處男，那我保證你絕對不應該去牢裡面蹲，因為你會變成搶手貨。這可真是要命，在牢裡，溫文小生的屁股會被捅爛，連續三個月大便都會流眼淚的。」
 
「我……」阿和雙手手指緊扣，開始衡量心靈的自由與禁錮的肉體哪一個重要。
 
「不是我愛阻饒你，只是要我親眼看著一個部落格文筆那麼好的年輕人，就這麼樣白白浪費青春葬送才華，這種事有多殘忍嘛你說是不是？我衷心建議你可以先回家，再多考慮一個禮拜也好，你的正義不會因為你遲到一個禮拜就不等你。這國家到處都是警局與派出所，要自首處處是機會，你甚至打電話我們也會前往服務的。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想想，為自己的青春愛情，好好想想。」 杜風最後一句話加重音，他的眼神混合著哀求和逼迫。
 
阿和的確動搖了，他懷疑自己或許還沒有妥善周詳的思考自首這件事情過。他自知本身不是一個果斷的人，也曾經痛恨自己這樣再三猶豫的個性，如今他的意念輕易的被攻破，打回原點，他又回到那個連自己都討厭的石正和。
 
他們兩人正在進行一場心理拉鋸戰，杜風眼見就要成功，但卻看見了白組長從門口走進門來，望著臉色陰晴不定的阿和。
 
阿和一見白組長，比他看見鄭三吉的幻影更害怕。
 
白組長認出了他，露出感興趣的微笑走了過來。
 
「小杜。這位石先生是來找我的吧？」白組長的笑容可說是這間警局之中唯一最具有親和力的一人。
 
「是的。」杜風禮貌的回應，心中暗罵著他的娘。「這位石先生好像是來詢問尋人的進度。」
 
白組長略顯質疑，看著頻頻低頭的阿和。「是這樣的嗎？要不要進我辦公室聊一聊？」
 
「不用了。」阿和站了起身，他沒想到自己在不需思考的情況下自動的說出婉拒的話語。「這位杜先生已經告訴我了，徵查的事不方便公開。我想我還是先回去了。」
 
他的心情又因為自己的懦弱而更低落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