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烏鴉（二十）

文/吳孟寰
2015.9.21

白組長希望多和他談話，但阿和卻快步離開，奔出局門前撞上了幾張桌角也不在意，好像逃出土石流般的倉皇狼狽。他的反應如此之大引起白組長疑心，也使得杜風暗罵一聲笨蛋。
 
杜風的拳頭握得死緊，他知道阿和不知不覺中已經導引了白組長偵查的方向，他必須搶先白組長一步將阿和永遠封口……
 
杜風趁著沒有同事留意的時候，用班長給予他們的易付卡撥了電話給他最不想連絡的夥伴。
 
「矮子，你在哪？」
 
接聽電話的人是國嚴。
 
「去你的。我今天要上班了。」
 
「上你媽的班！快別管你公司的事情。那三個麻煩人物今天來警局自首了。」
 
「啥！有這種事？」
 
「還不都是你這條豬。給你請兩天假都沒把他們幹掉。這下反而把他們激起來，主動來投案了。」
 
「可是，我今天再請假的話，我就快被免職了。」
 
「看是被免職重要，還是房子尾款那筆錢重要，這幾天就要入帳了。要是那幾個人真的再來自首，連帶把我們拖下水那就死定了！」
 
杜風講電話的同時，望著剛奔過馬路的阿和。
 
「你沿著我們警局的馬路開車過來，應該就可以找到他了。快。」
 
「沒那麼快，我現在要把我的衣食父母們送回家。」
 
 
國嚴雖然長得一副霸氣橫生的臉孔，走在街上路人都會自動禮讓一條路給他行走。但是他實際上的正職工作並不是黑道，而是一名司機。
 
正確來說，他是接送幼兒園學生上下課的娃娃車司機。在這裡，他有另外一個溫馨的名字叫做校車哥哥。
 
「校車哥哥在講電話嗎？」一名坐在車內的四歲孩童朗聲問道。
 
「對呀。這是不好的行為喔。對不對呀校車哥哥？」管理孩童的女老師苦笑，隨後偷偷地瞪了國嚴一眼。
 
國嚴收起了嚴肅到恐怖的臉色，一張醜臉轉成了搞笑的模樣。「對呀。校車哥哥剛剛做錯事了。小朋友們千萬不能學哥哥唷。」
 
他的聲音有別於過去粗魯的語調，成了孩子們之間一名淘氣的大哥哥。
 
那群喧嘩笑鬧的孩童們是他的衣食父母，也是他一向最厭惡卻又不得不當成神明拱來敬拜的對象。
 
國嚴的暴力傾向並不會在上班的時候顯現，因為財務困難的他很需要這一份工作收入。也因為這些煩透了他的孩子，逼得他忍不住失控想要成為電玩遊戲肆無顧忌殺人為樂的主角。
 
能在幼兒園上班也是透過班長的緣故，他早已被吊銷的執照是班長要求乙上重新製作偽造的，而且這份執照竟然是免費贈送，但是背後有其目的。
 
班長安插國嚴在幼兒園上班的用意，是希望透過國嚴這一枚棋子，挑選一名家庭財力豐厚的小孩子逕行綁架勒索。但他上了將近一學期的班，卻也沒發現有哪個孩子家境富裕。
 
國嚴把電話切斷後，坐在駕駛座的他，從照後鏡上看著車後座的一名女老師。
 
「校車哥哥。你剛剛開得很快。速度要降緩一點喔。」
 
女老師在小孩面前輕聲好意的提醒他，但事實上卻是一點也看不起國嚴。
 
「好。校車哥哥知道了。謝謝周老師。」
 
國嚴回應的腔調夾雜著哄小孩的鼻音，如果杜風在場的話他會認為這絕不是臭矮子的說話口吻。因為工作麻痺的緣故，國嚴不覺得自己講這些話很噁心。這個行業的基本要求就是上班時禁菸、禁酒、有禮貌、對孩童講話動作要誇大。
 
他駕駛的校車正準備把最後一名孩子送回府上，但是沿路卻出現了另一樁吸引他注意力的事件。他看見了阿和一個人走在對街馬路上，垂頭喪氣的像個被女人甩的失戀者。
 
才剛剛從杜風口中聽聞此人自首的消息，國嚴直覺剷除目擊證人的事情已經不能再拖延。
 
校車急停在一座紅綠燈路口，周老師與孩童失去平衡差點摔倒。
 
「下車了。」國嚴凝視著照後鏡上阿和的背影，他打算現在處理這件事。
 
「我們還沒到耶。校車哥哥……」周老師語帶責備的說道。孩子也念道：「校車哥哥又亂開車了。警察伯伯會生氣。」
 
「啐！」國嚴的習慣動作無意識的顯現。
 
「喔。校車哥哥吐口水唷。」那孩子像是抓到了有人作弊一樣笑著。
 
「給我下車！用走的。」這一次國嚴狠狠地瞪了回去。恐怖的表情把孩子嚇得閉上嘴巴，周老師也嚇出一身汗。
 
周老師下車後只管把門一關，她想要打電話給園長投訴自己學校的惡劣司機。
 
娃娃車在馬路上一百八十度的迴轉，輪下發出尖利的摩擦聲，此等大動作行徑引發不少人車的目光，隨後校車疾駛衝往阿和走過的方向。
 
阿和有如一具遊魂般地在街上漫無目的遊蕩，直到有一輛黃色箱型車擋在眼前時他才恢復意識般的甦醒。
 
他看見擋住去路的是一輛載送小孩的幼兒園校車，不以為意的就要繞路。
 
孰料車門橫拉開啟之後，阿和卻是看見了矮個子國嚴的那張兇惡醜臉，以及他手中的一把槍。
 
「是你！」阿和大吃一驚。
 
國嚴咧嘴露出詭譎的笑容。「這一次，我有裝子彈的。」
 
阿和見了那把槍，回想起當初山上邂逅的一切，「原來如此，所以上一次你的槍真的沒有子彈。姊姊當時的判斷果然沒錯。」
 
國嚴心想，直接了當的在路上狙擊式的宰了阿和是最省事也是最痛快的方法。但是他不希望又因此遭到班長斥責。此時一道聲音呼喚了國嚴，讓他回歸理智。是他平時聽慣了的孩童聲音。
 
「校車哥哥……你踩到了我的手了。」
 
國嚴大驚。原來那名孩童根本沒下車，他因為被國嚴可怕的表情震懾而趴在車底下躲著，只有周老師一人離開了車子，而這兩名大人雙雙都以為孩子在對方那邊看顧著。
 
那名小孩的出現讓國嚴的思路混亂，他的腦袋僅能直線式的思考，無法同時解決太多事件。而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大多是採取暴力。
 
國嚴對著阿和威脅吼道：「你上來。」
 
阿和不知該往左跑還是往右跑，但他看著那名欲哭無淚的小孩和那把槍，心想這孩子或許遭到挾持了，索性心一橫也就上車，有必要找出機會救這名孩子脫困。
 
雖然他上了惡人的車廂，但是阿和確有著另外一種意外的安慰感。他回思著自己加入了犯罪行為之後，他的心變得堅強了。
 
他回味咀嚼著一句話──犯罪使人成長，幸福使人膽怯。
 
隨後阿和被國嚴壓制在地上綑綁雙手不得動彈，他的勇氣續航不到一分鐘就回歸到最初的膽怯。
 
國嚴擔心放這孩子下車的話，會把自己的行徑報告給園長和老師。於是國嚴索性也把那名孩子一起綑綁。阿和與孩子背對背坐在走道中央，一條繩索將兩個人四隻手腕纏繞綑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