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中轉站槍戰(十一)


文/吳相
2015.9.30

「你好,受累了!老吳派你來的吧,他的生意最近怎麼樣啊?」
 
一見面,「警官」就滿臉堆笑,向我伸出手來。
 
這是個四五十歲上下的矮個子男人,南方口音,枯瘦如柴,面色發黑,滿口黃牙,眼神裡透出點點狡黠,一嘴煙臭,笑眯眯地站著。雖然初看之下很像一位陝北老農,但我還是能感覺到那種值得吳軍校反復強調的陰險奸詐。
 
我沒有去和他握手,而是抬眼看了一下他身後的兩個胖子,一高一低,面無表情。
 
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說:「哦,習慣了,走到哪兒都帶著我的這兩個小兄弟。我來介紹,柴三,柴七,還沒請教你貴姓?」
 
「警官」扭過頭,面含期待地望著我。
 
我一聲不吭。
 
他略顯尷尬的笑著:「呵呵,實在對不住,他們非要跟著來,我沒法兒一個人來,呵呵……」
 
我依舊不理會,朝兩個胖子又各望了一眼,偏高的是柴三,略短的是柴七。兩個人年紀輕輕,二十來歲,都一直在嚼口香糖,一樣的滿口黃牙。
 
見我仍無動於衷,「警官」連忙小聲又說:「沒事沒事,都是自己人……」說完從口袋抽出三根芒果煙,朝我遞過來:「您抽煙?」
 
我沒說話,直接推掉了,並指了指旁邊柱子上「禁止吸煙」的標識。
 
「警官」呵呵笑起來,向後仰的眼睛略顯鄙視地瞅著我。
 
「操你媽,你是不是啞巴了?東西呢——」後面的柴三突然沖我喊了起來。
 
「警官」 立即轉身,不等話音落地,淩厲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我的厭惡幾乎達到了頂點,但是不能自亂方寸。
 
「對不住,粗人一個,您別見怪。」「警官」警覺地環顧一下四周,假笑著說。
 
廢話少說,我直接拿出黑木盒遞到他面前,心跳愈發加速跳起來。
 
「警官」立刻收住了假笑,回頭向還摸著臉頰的柴三使了個眼色。柴三晃動著身軀走上前來。
 
「必須本人收貨。」我收回黑木盒,放低聲音說。
 
「你媽傻X會說話啊!」柴三咕噥了一句。
 
「警官」推開柴三,面無表情地走到我面前,打量著我。我重新將黑木盒遞到他面前。
 
「你能把口罩取下來嗎?」一直沒什麼動靜的柴七突然說話了。
 
「警官」低下的頭略微頓了一下,抬眼翻了我一下,小心伸出右手食指,非常遲疑然而又很迅速地按向指紋孔。
 
「哢」的一聲,木盒打開。「警官」驚了一下,臉上隨即顯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不屑地撕掉電話標籤,將一盒肥皂全部倒入柴七打開的背包裡。我擔心斷裂的肥皂會再一次破碎,連背到後面的手也發起抖來。
 
柴三小聲的問「警官」:「哥,要不要點一下……」
 
「警官」給了他一個隱蔽的下壓手勢:「回去再說。」然後轉向我,把一個鼓鼓的信封遞到我面前。
 
「呵呵,您受累了,這個您收好,咱們,再見?」
 
我把信封放入背包,轉身控制住步子向月臺的盡頭走去。三個人在另外一側盡頭,竊竊私語,轉眼消失在下行扶梯裡。
 
地鐵終於來了,進進出出,總算是開動了。雖然表面上我不露聲色,但是再多和他們接觸一秒鐘,我簡直就要暈倒。最後一節車廂空無一人,我如釋重負地坐下來,慢慢摘掉帽子和口罩,眼睛乾澀,額頭和脖子裡全是汗。我把頭靠在座椅的玻璃擋板上,小口喘著氣。
 
能怪誰呢?我想,發生這種事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一旦你試圖引入新的因素,就會釋放出無窮無盡的不可預知的結果,連剛開始學化學的小學生都知道這個,然而很多人卻視之為人生樂趣,我也一樣。之前就承認過,售票員帶來很多愉悅和驚喜,雖然這不可避免的會使我喪失銳利和自製,但在她扭動的屁股面前,這些是不可能有的。遇見售票員也許是我的運氣好到了頂點,也許是好運用到了盡頭。不可能每次都這樣,我感覺我的運氣快完了。
 
不能再抱怨了,不然總有一天會像傻裡傻氣的怪臉西蒙一樣從窗戶跳下樓去。儘管如此,像昨晚那樣的蠢事還是不要再發生了。
 
我拿出信封,抽出10%,剩下的全部塞進口袋。看樣子這些人是專業的,做起事來就像是街頭問路一樣不著痕跡,令人十分膽寒不安。當然,我無法選擇客戶,也不想過多揣測。大部分客戶不是這樣的,像病人,或者為某事困擾,或者不為人所理解。某些時候我會莫名的心生抱歉,希望他們很快好起來,擺脫困擾。當然,總有一萬種方法可以擺脫困擾,可偏偏選擇最壞的一種。關於這一點,也許他們比我更清楚,我只有試著尊重他們的做法,儘管是徒勞的,那玩意兒是帶不來希望的。
 
書籤還夾在第七章,是該翻到第八章的時候了。依然是很棒的描寫,令人激動的語言、難以想像的開頭構思以及可以料想到的結尾狂歡。猜不到開始,卻可以猜得到結尾。
 
假如有一天我的故事也被寫入小說,結尾同樣不難猜,那就是沒有結尾。
 
我讀不下去了,看著對面玻璃上我的影子。我把頭扭向右邊,他也把頭扭向右邊;我把頭扭向左邊,他也把頭扭向左邊;我站起來,走向前去,他也站起來,走向我來。我近距離看著鏡中的影子,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我自己。你在同我講話?還是算了,我不能那樣做。
 
車廂裡人不多,但還是有一些,有的人站著,有的人坐著。從最後一節車廂向前望去,站著的人、坐著的人與扶手之間錯落有致,形成奇妙的交錯畫面,像一幅現代立體派的油畫。在畫面的左中上方,也就是倒數第三節車廂的末端,睡著一個胖子——是柴七! 我靠!見他媽的鬼了!
 
我立刻起身躲到兩節車廂之間的角落裡,瞬間清醒過來,胡亂把口罩和帽子都戴上。什麼他媽的情況?被跟蹤了!吳軍校說的對,小心身後!
 
他看到我了嗎?我看了一下時間,過了總有一個小時。總不會正好同路吧,看到我的臉了嗎?不對,他認識這帽子,認識這口罩!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