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中轉站槍戰(十二)


文/吳相
2015.10.1

我把帽子反戴在頭上,用力弄亂額頭露出的頭髮,小心翼翼探出頭來。柴七正在座位上熟睡。我脫掉外套塞進包裡,側身從角落出來,提著步子走到倒數第三節車廂,在離柴七大約三米遠的斜對面座位坐下來,屏住呼吸,斜眼看他。
 
沒錯,就是他,斜倚著椅背,像一袋肥料,面色通紅,嘴唇發亮,也許正夢到我。
 
我的心「怦怦」直跳,額頭的細汗又冒了出來。我把頭低下來,無法再斜視他了。車門一開,聽不清楚是哪一站,我沒有再猶豫,起身跳了出來。
 
這是要我的命啊!就這樣被發現了?吳軍校不會是被算計了吧?真他媽的!我又要胡思亂想起來,並在心裡暗罵。下車的這段時間,我根本沒有停下來,走過大廳裡四個巨大的柱子,一直走到車站廁所又返回來,繼續在這個不知名的月臺大廳裡來回徘徊,緊張地注視著稀稀落落的陌生人。時間是淩晨一點二十五分,音樂節的海報到處都是,哭泣的情侶、傷心的女孩兒、毫無辦法的男友、目光呆滯的流浪漢、筋疲力盡的西裝男、傻裡傻氣的西蒙……
 
我拿出電話,毫不遲疑的撥出號碼。
 
「Yes?」
 
「貨已送到。被客戶跟蹤,被客戶跟蹤!三十一號!」
 
「請重複一遍。」女人變化音調,以古怪的外國腔中文說。
 
「被客戶跟蹤,被客戶跟蹤。」我急切地說。
 
「確認嗎?」
 
「確認,是客戶的人。」
 
沉默了一會兒,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
 
「設法走掉,我們會處理。」電話陷入盲音。
 
地鐵帶來的風在我耳邊呼呼作響,我坐在大廳長椅上,向過道長廊的兩邊張望。時間是淩晨一點五十分,月臺上人影綽綽,深淵之風吹過我的雙眼。
 
我決定多等三十分鐘。
 
三十分鐘後,最後一班地鐵進站。這時候,除了指揮進站的站務員,月臺上幾乎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抬起腳,畏首畏尾地走進末節車廂。末節車廂空蕩蕩的,卻有兩個女人,肩並肩面對座椅站著,看來不只我一個人嚮往這裡。抬頭看的一瞬間,兩個女人一隻手各拉著吊環扶手,另一隻手似乎正插在對方的雙腿之間,相互摩挲著。我上車的一?那,兩隻手同時像觸電一樣隱蔽地從對方的褲子裡抽出來。她們一個穿著牛仔褲,另一個戴著棒球帽,穿著白色短裙。白色短裙被撩起的那個,不是陌生人,正是面色蒼白的牛奶菲。
 
我心裡一驚,不由自主都向隔壁車廂走去,兩個女人也坐了下去。是牛奶菲無疑,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她和上次在超級市場沒什麼變化,只是似乎更消瘦了,臉色依然十分蒼白,幾乎到了看不見血色的地步,像泡在水裡的死屍的臉。雖然她戴了帽子,長髮散開,但是仍可以看得出眼睛微腫,光著雙腿穿著一條小白裙,腳上穿著白色帆布鞋,一雙絲邊白襪穿到腳踝處;胳膊上掛著的還是那個很大的方形布袋,看樣子是手工製作的,整版布面印著三個黑色的英文字母:SRM。跟她坐在一起的女孩兒,一派朋克打扮,穿一件黑皮衣,緊身牛仔褲,雙腿交叉翹起坐著,一雙鉚釘皮鞋,眼圈塗得像碳,口香糖在嘴巴裡翻滾。牛奶菲抱著她的胳膊,十分乖巧地把頭依偎在她肩上。
 
我的心一直繃著,感覺似乎存在著一股無形力量,在地鐵車廂四處流竄,像捉摸不定的光,從昏昏欲睡的每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牛奶菲把布袋放在腿上,一隻手藏在袋子底下。我一直在想,SRM是什麼意思?有好幾次,牛奶菲試探著捉住她朋友的手,向袋子底下拉去。朋克女很不耐煩,幾次都掙脫掉,但最後還是沒有拒絕。牛奶菲把頭壓得很低,烏黑的長髮垂到SRM上,一隻腳踩在另一隻腳上,緊緊夾著雙腿,微微的顫抖起來……
 
我轉過頭來,不能再想像下去。這使我坐立不安,全身發熱,下面幾乎要挺起來。末節車廂發生這樣的事,完全無法想像的到。你能想像的到的幾乎都是假的,或者都只是想像,只有她敢這麼做。她在《月臺》裡找不到的東西,好像在這裡找到了。猜的沒錯的話,《月臺》就是她的自傳。如果我說這有種異樣的美感,大概會被人笑死,但實際上就是這樣,我幾乎要讚美起她來。
 
雖然我這樣想,但有一點必須承認:這是作死的事情。
 
最終,朋克女停下來,彆扭地抽出手臂,掏出紙巾擦乾淨,把頭轉向另一側,露出嫌棄的表情。牛奶菲雙手舉到胸前,臉色呆滯地坐著。我把頭轉了過來。
 
等了一會兒,突然,她一下站起來,拎起手中的布袋甩打朋克女的臉。那怪女人抬手擋了一下,奪過袋子抓在手中,牛奶菲就伸出手打她的頭,仍被她擋了下來。她站起來,抱著牛奶菲的頭,忿然地說著什麼,並向我看過來。
 
等我再次向她們這邊看時,我也吃驚起來,只見牛奶菲正面對著朋克女,撩起自己的裙子,裡面一絲不掛,將下體正對著她!
 
朋克女顯然有些不知所措,馬上側身擋住牛奶菲,一把將她拉到懷裡,向車門方向走去。車停下來,車門打開,兩人急急忙忙逃出去。
 
地鐵重新開動,我呆呆地坐著,腦子裡一直在回憶剛剛發生的一切。這女孩兒太獨特,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我同樣也只能瞎猜,而且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一種解釋:她大概是孤獨的!從這個方面來講,我和她是同類,只是我永遠不可能像她這麼灑脫。她可以這麼明目張膽做給大家看,我做的事卻見不得人,即便有一天死了,也會悄無聲息,而她只需要一本《月臺》,所有人都會明白她的態度。
 
我茫然的走到末節車廂,望著剛才那兩個座位,其中牛奶菲坐的那個,正是末節車廂的最後一個座位。我能說些什麼?腦子裡一團糟,最後小聲脫口而出的,只有兩個字:我靠!
 
終於到了五路橋站。車剛停穩,電話就響起來,是售票員。
 
「這麼晚還不睡?腳好些了嗎?」
 
「不要下車,往車頭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