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大裂(十二)


文/胡遷
2016.6.28

只是新生在學校的活動引起了老廣院強烈的不滿。他們覺得是新生給原本精緻的校園帶來了一片荒地,而這片荒地在老廣院看來,不過是「可以多養了幾頭豬」,每天澡堂的下水道口附近,「隨處可見堵塞出水口的豬鬢」,以及新生在食堂吃飯時「把食物拱出了食槽,讓食堂變得更髒更臭」。他們在教學樓張貼大字報譴責新生,並稱新生中有一些「活躍的投機倒把分子」,正在「企圖控制學校的資源」。

而我覺得張貼大字報的也是老廣院裡少數「活躍的投機倒把分子」。大部分老廣院的土匪基本都窩在宿舍裡,他們赤裸上身,身體撐在窗戶那,撓著腋窩,破爛的蚊帳從窗口連著蜘蛛網蕩出來,並虎視眈眈的看著樓底下流動的人群。

「其實這是窮途末路。」看了大字報後的郭仲翰說,「他們是最後一批老廣院的學生,以後這個學校就沒了,所以瘋了。」我覺得郭仲翰說的不對,因為我親眼見過老廣院的生存狀態。

第一次社團活動結束之後,有一天王子葉把我叫下樓,遞給我一個相機,說是上次社團活動借的不是學校的相機,而是老廣院宿舍的。

「但我們的社團活動沒有借過相機啊?」我說。

「借了,不過我忘記帶了。」王子葉天真地看著我。我就斷定她是借社團之名給自己借了一個有長焦頭的相機。

「現在得把它還回去了。」她說。

「你為什麼不讓郭仲翰還?」我說。

「因為,聽說那裡很危險。」王子葉天真地說。我被這醜陋的嘴臉噁心的要吐了,拿起相機就走。

來到二樓時,我踏過了從沒有踏過的那條線,向走廊深處走去,一股惡臭像錘子般砸過來,每個宿舍門口都堆著垃圾小山。我敲了敲那間宿舍的門,沒人應答,但是敞著一條門縫。從門縫裡拱出另一股惡臭,暖烘烘的好像儲備了許多年的味道。

推開門後,整個宿舍昏暗無比,門口住的人半個身子躺出床外,一根胳膊勾著床欄杆。層層的骯髒蚊帳讓光線透不過來,空氣渾濁不堪。地上每走一步都是黏滯的,都像是鋪了一層蟑螂膠。宿舍裡的四個人都以各種姿勢趟在床上,讓人判斷不清他們是否還在呼吸。然後我撞倒了一個可樂瓶子,瓶子裡流出橙黃的液體,我也沒膽量去扶起來。
我說:「崔晨?」

角落裡一個乾癟的聲音響起來,帶著劇烈的咳嗽,蚊帳晃動著,灰塵漂浮起來。

「啊?」他說。

「你的相機。」我說。

他扶著欄杆,勉強地撐起身體,想要坐起來,床搖搖晃晃,我忙說,「別下來了,我給你放這吧。」

崔晨說,「啊。好。」就虛弱的,如釋重負地躺下了,仿佛那已經耗費了他一整天的力氣,他今日的能量已經揮發乾淨。

我急忙從暖烘烘的惡臭中走出來,地板上尿液反射著房間裡唯一的光。

這魔窟一樣的地方後來讓我做了很多次夢,夢裡我被陳屍房一樣的宿舍困擾著,被腐爛的空間困擾著,那宿舍是我們這一代人生活的地方,除了顏色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