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欲望與恐懼（二）文/倪子耘 「醫生？」我有點訝異。他看起來三十六、七歲左右，沒有任何醫師的嚴謹模樣。黑亮的健康膚色、高瘦而結實的身材，穿著牛仔褲和深藍色polo衫，鬍渣參差地刺出他的皮膚，說話的節奏輕快而有活力。 「好，我們開始。」CEO輕輕拍了一下右邊鏡架上的商標。「你們可以從大螢幕上看到，當你啟動一支新眼鏡的時候，它會先掃描的你的雙眼，包含間距、遠近、高低，以提供你最清晰的影像。你不用適應它，它會適應你。好的，完成之後，現在你會看到眼前五十公分左右出現一雙手的3D圖像，當然只有你看得到，這時候，請你把雙手放進那圖像之中，隨著箭頭指示慢慢旋轉雙手一百八十度，這時眼鏡會紀錄你雙手的所有細節，包括手掌形狀、手指比例、指甲形狀、靜脈分布，還有指紋和掌紋，經過簡單的校正之後，現在，你的眼鏡只會跟你的雙手互動了。最後一個步驟，它會請你唸幾個單字和一個句子，好紀綠你的聲音。好了，專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智慧眼鏡誕──生──了──。」CEO微微鞠躬，手掌向上從腰間緩緩向觀眾伸出，彷彿正獻上全世界最美好而神祕的空氣。觀眾又報以響亮的歡呼和口哨聲。 「這是全世界最先進的3D顯示技術。」CEO迎著歡呼驕傲地說。「左右鏡片提供些微不同的精細圖像，讓你的大腦自動結合成一個立體的桌面區，桌面區裡可以自由地以三度空間的方式排列各種即時訊息、目前正執行的工作內容和如積木般的各種APP的立體圖示。抱歉你現在只能看著平面的影像想像一下，但我們這個技術在你腦中呈現的立體影像，絕對顛覆你對3D成像的既有印象，它是如此真實、鮮明，而且舒適。而且互動是如此簡單，基本上，你可以用和它對話的方式使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功能；但你也可以把手伸進你看到的桌面區中，就可以輕易地移動和操作所有物件，跟你原有使用智慧裝置的習慣完全相同，只不過從平面進化為立體的，而這絕對是人類科技史上的一大步。」CEO開始向大家示範一些基本的操作技巧。「你看，當你的指尖觸碰到──當然你不是真的觸碰到──這個代表某個APP的立方體圖形時，它的邊緣會亮起白光，這時你可以把它拖曳到桌面區的任何位置；如果你要執行它，直接說『執行』加上APP的名字或者快速地輕點它一下就可以了。如果你的手只是滑過它，系統能精準地區分，不會有錯誤開啟的情形，像這樣。好，我們來打開這個瀏覽器。打開了。想搜尋任何東西，輕輕地對它說就可以了，或者，你可以使用下方的虛擬鍵盤。鍵盤也是3D的，它不再像以前一樣占據你那麼多的工作空間。這個桌面區的長、寬、深和透明度皆可以自由調整，大可以像看著一公尺外的六十吋螢幕，小則能如一個伸手可及的魔術方塊。如果要開車、要和別人說話，請切換到精簡模式，它會把桌面簡化成一個半透明的方框，環繞在你主要視覺區的周圍，完全不阻礙你看向真實環境的視線。完美，不是嗎？工作、娛樂、通訊全都能在這裡上完成。你從此不再需要電視、PC、laptop、tablet、手機，這些舊時代的產物。新的世界就在今天來到。」CEO豪氣地說。 男人解釋說，他其實有聽到我喊他，但當時實在無法分心跟我說話。「我剛剛在參加一項手術。」他說。「本來是安排明天下午我回去才動刀的，但病人的情況突然惡化，沒辦法。」 「醫生？」我有點訝異。他看起來三十六、七歲左右，沒有任何醫師的嚴謹模樣。黑亮的健康膚色、高瘦而結實的身材，穿著牛仔褲和深藍色polo衫，鬍渣參差地刺出他的皮膚，說話的節奏輕快而有活力。給人的感覺彷彿隨時準備拿起工具幫你修理水管似的。我可以輕鬆想像他拿著捲尺搖頭晃腦，在灰色的水管上作上記號，鋸下需要的長度；卻很難想像他拿著手術刀的樣子。 「嗯。腦神經外科。」。 「外科？什麼遠端操作那一類的嗎？我看你幾乎沒有任何動作呀。」我問。 「不，要操作也不會在這種地方。不過，妳有在看嗎？妳不是忙著擦胳肢窩？」 「嘿！」我苦笑著，把手中的衛生紙摔在桌上。「怎麼這樣跟女生說話。」 「呵。妳看起來很開得起玩笑。」他開心地笑了一陣。「是另外一位醫師操刀。我只是旁觀而已，有什麼問題我可以隨時提供意見。本來是我的病人。」他搖了搖手中的眼鏡。「科技，呼，真是不可思議，不是嗎？病人的大腦就像真的在我眼前一樣。手術房的光線、儀器的聲音、同事們的呼吸、血管的搏動……好像我就站在那裡。」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食指和中指搓揉下巴上的鬍渣。思緒和視線一起越過我飄向遠方。 看著他一副彷彿沾黏在意識角落的思緒之網上的神情，「你會修水管嗎？」我忍不住問。 發表會接近尾聲，CEO剛介紹完如何連接兩副以上的眼鏡讓一家人一起觀賞影片。大家交談竊竊，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不知道CEO最後會說些什麼。「最後，你們一定知道我要談什麼。就是它和你生活中其他設備的聯結能力。」他一說，觀眾就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只要透過一個加購的小裝置，你就能透過它和家中所有電器互動，所有的，照明、冰箱、電梯、電鍋、電動門、攝影機、洗碗機、保全系統、掃地機器人、太陽能熱水器，很遺憾我們還不能幫你的寵物洗澡，但那樣的日子也不遠了……。還有，連接你的車子也沒問題，請看。」螢幕上出現從一輛汽車的駕駛座看向擋風玻璃的畫面，從那角度看來，攝影機大概是裝設在頭部靠枕附近，模擬人眼的高度。CEO左右轉動他的脖子，畫面也跟著左右移動。他伸手點了一下畫面右側一個叫「Remote」的虛擬按鍵，按鍵變成一排P、R、N、D四個檔位鍵，同時畫面中央出現一個虛擬的方向盤。「這個遠端駕駛系統只支援配有無人駕駛裝置的車輛，而且你的遠端操作無法違反無人駕駛的安全設定，所以你沒辦法遠端操控車輛傷害任何人。我們來示範一下。」他說完後按下D鍵，雙手握住虛擬方向盤。「操作非常簡單，把方向盤往前推，車輛加速；把方向盤往後拉，車輛減速。轉彎、方向燈、雨刷……全都和你習慣的一樣。」他把方向盤向前推，畫面裡車外的景物開始向後移動。沿著路轉了兩個彎後，CEO讓車子朝畫面前方一扇捲門猛烈加速，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但就在越過某條無形的線之後，突然，車子失去了動力，引擎的聲浪消失。車子靠近捲門的速度漸緩，最後優雅地停在門前。任憑他再怎麼推方向盤向前，車子仍是不動。這時，舞台左方的布幕被緩緩拉上，後頭是一扇捲門。隨著布幕靜止，捲門開始冉冉上升。畫面上，車子前的捲門亦同步上升。門半開時，舞台上，由捲門外射來的兩道光束穿過CEO身旁。門全開時，他一推方向盤，將車子駛進舞台中央後停下。這時所有人才明白了為何這次發表會的舞台如此寬綽。CEO向大家一鞠躬，在所有人起立鼓掌之時，一言不發就坐進車中，將車駛出舞台。大螢幕上，傳來CEO對著鏡頭大呼一聲：「Seeya!」之後，畫面就此消失。 觀眾們對著空蕩蕩的舞台持續鼓掌三分鐘之久。 看到這裡時，我一下子想不出遠端駕駛究竟要應用在何種情境。軍警、消防人員早就有類似的技術了，但一般民眾有這種需求嗎？交通對人們而言，大多是把自己運送到不同地方，只移動車子有何作用？若是接送他人，遠端駕駛能做的無人駕駛都能辦到。看著現場觀眾充滿感動的臉，我想他們一定都知道遠端駕駛該用在哪裡。或者，他們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以各種使不上、用不著的多餘功能包圍自己，也似乎是這二、三十年的科技生活的本質之一。 總之，這是一場空前成功的發表會。該產品在全球同步發行日創下單日4500萬支的銷售紀錄。 「水管？會呀。妳怎麼看得出來？」他花了幾秒明白我的問題後回答。「大概從高中起，家裡所有東西就都是我在修了。我很喜歡修理東西。」 他竟然真的會。「你爸媽應該很開心吧。」我隨口說。 「我不知道，他們有時候覺得我很煩。我一直跟他們拿錢買工具、買材料、買零件，好像沒有比請人修理省錢。而且，我修不好又不甘心。有一次電視壞了，我修了三個禮拜，全家人就三個星期沒電視看。我也不准他們買新的，我覺得我修得好。後來電鍋壞了就沒人敢跟我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