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欲望與恐懼（八）文/倪子耘 三 「眉頭怎麼皺成這樣？」他的聲音突然在耳邊出現。 「喂！嚇我一跳。」我輕輕推了他一下。他把雙手藏在身後，沒有閃躲。「你買了什麼？」 「妳先說妳剛剛在想什麼？很認真的表情。」 「寵辱若驚。」 「為什麼突然想這個？」 「不想解釋，你到底買了什麼？」 他思考了二秒，笑了，把手從身後拿出來。是一頂五顏六色的安全帽和一件黑色皮革質感的外套。都還包在透明包裝袋中。 「買這些幹嘛？」我問。 「我才能送妳回家呀。」 「你騎摩托車？一個外科醫生？」 「不是普通的摩托車，是真正的摩托車。」 「那假的在哪裡？」看他一臉正經，我忍不住用刺刺的語氣說。 「不是真的和假的的區別，是真正的摩托車和無聊的摩托車的區別。」他還是一臉認真。 男人……我心想。「對你來說的區別。男人……」啊。竟沒忍住而脫口說了出來。然後我笑了，笑了好久，他楞了一下後竟像被傳染似的也陪我一起笑了幾聲。 「笑什麼呀妳？」他邊笑邊說。「關於摩托車，我可是很認真的。」 「好啦。」我捂著自己的臉。「不笑了。我是笑我自己。」 「為什麼？」 「很難解釋。」說完我腦中又亮了一下。「欸，我問你，那你知道真正的女人和無聊的女人的區別嗎？」 他一臉為難。「很難回答呀。」他說。 「所以你對女人沒那麼認真。結論。至少沒比對摩托車認真。」 「話不是這麼說……」 「我開玩笑的。」我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真的。」 他鬆了口氣似的點點頭。「妳也很會說話嘛！」 「那不是好習慣。其實。」 他幫我拿著包包，讓我把外套穿上。很合身，也算舒適，不像看起來的那麼笨重。「幹嘛買外套給我？」身體一下子溫暖多了，但還是嘴硬。 「坐摩托車會冷。萬一摔倒了也多點保護。」 我聽了有些緊張。「欸……我說過了，今天過得不好，誰想在這種日子還摔倒。而且我穿裙子，女生腿受傷很難看……」 他伸出二隻手在我面前搖了搖，露出認輸的表情，阻止我繼續說下去。「放心吧，我騎車很安全的。我明後天都還有手術，也不能受傷。不過……」他開始盯著我看。「很合身呀，也滿搭的，黑色裙子、短靴、防摔夾克。很好看……」他一臉誠懇地說，我又害羞了起來。「走吧。」他說。把包包遞還給我。 「謝謝。」我說。接過包包後跟著他的腳步前進。要走去哪？不知道，我沒問。仔細一想，我好像也不是那麼在乎。 真正看到的時候，我被那雄偉嚇了一跳。「好大！」我忍不住叫了出來。他說其實不算大，才600 c.c.。但是，我一次也沒坐過那麼大的摩托車。600 c.c.是大是小我完全沒有概念，但我至少知道它是喝汽油的。 「現在很少人騎這種車了吧。」我說。 「對呀。半古董了。電動車的性能已經完全追上了，價格也差不多了。連賽車界也往電動發展了。不出幾年，這種車就要消失了，可惜呀，再也聽不到這種聲浪了。」他說。「這跟眼睜睜看著某種美麗生物滅絕一樣哀傷。妳能想像嗎？」 「它看起來很美麗是真的。」是真的很漂亮，流線又不失剛健的造形，全身黑色像兇猛的豹似的，不像廣告裡的電動摩托車總是圓呼呼的。「可是不環保呀，沒辦法。它不消失，很多真正的生物還得繼續滅絕，不是嗎？」 「這就是弔詭的地方。妳知道十年來，我們火力發電的比例其實沒有下降嗎？畢竟石油還是相對便宜，市場是禁不起這種誘惑的。雖然太陽能和地熱的技術很成熟了，轉換效率也很好，但還是沒有比化石燃料發電便宜。對我們小市民來說，一度電貴幾塊忍耐一下就習慣了；但對一些耗電量大的產業來說，那是天地之別。結果那些本來應該被淘汰的火力發電機組就被低價賣給了財圑，而我們的政府，神奇地，竟然還向那些公司購買多餘的電。政府花大錢建了一堆再生能源設備、用法令限制民眾必須在住宅裝設一定比例的太陽能板，還強迫我們買比較貴的電和交通工具，而好不容易在民生這頭省下的燃料，結果又被財圑拿去賺兩次錢。不知情的大眾們，看著滿是太陽能板的市容，和似乎很環保的車子，以為我們真是綠能社會了，以為我們真的為環境貢獻一分心力了。然後開開心心地搭著仍舊以煤油作燃料的飛機到處旅行。我們這種喜歡活在表象裡且不停自相矛盾的缺陷，也真是……」他一邊摩挲車頭，很憐惜似的，一邊說了這麼長一串。 「也真是什麼？說完呀。」我說。 「真是數十年如一日。」 「哈！」我驚呼。「我就知道。」就猜他要說這句。我剛剛等他的時候也想到一樣的話。 「妳開心什麼？」他疑惑地看著我。 「沒什麼。」我依然微笑著。 「妳改天來醫院讓我檢查一下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