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獎】 飛 ( 四十五 )


文/雙雪濤
2011.03.07

突然間,我感到谷底下的歌聲離我近了,越來越近,簡直是飛速的向我靠近,然後,我感到一陣大風自下而上吹在我臉上,在黑暗裡,我看到一大群東西飛在我的面前,在這一大群東西前面有一個小東西,徑直向我飛來,我躲閃不及,它正撞在我胸口上,我嚇得魂都沒了,雙手亂抓,想擋住來物,這東西衝進我懷裡扭來扭去,似乎不想走了,我低頭看,竟然是大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又有一隻什麼東西向我飛過來,到了近前把身子側轉,我看清這東西似乎是一隻大鳥,長了四隻碩大的翅膀和兩隻尖利的爪子,這東西十分眼熟,我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時候,從這大鳥身上爬下來一個人,我向後退了一退,她便進了洞口,我抓住她的胳膊說:「小米,你跑哪去了!」
我看見小米的衣服,想了起來,我面前的大鳥和她衣服上刺的那隻一模一樣。小米轉過身拍拍大鳥的脖子說了句什麼,這群鳥便唱著歌飛回谷底。
我不知是怎麼回事,這鳥像怪物,當初在小米衣服上見過的時候,其實就被嚇了一跳,這次見了真神,竟然覺得親切,沒有一絲驚恐,也不擔心它會向我撲來,只覺得這大東西是好的,不會傷我。我們三個爬回井裡,小米看見蕭朗,忽然哇哇大哭起來,哭了半響,我的耳朵才聽見哭聲,她扯住蕭朗的絲絛說:
「我還以為你死掉了。」
小米看見我時面無表情,只是著急向井裡爬,原來是擔心蕭朗,媽的,我也會死的啊,我還為了你哭了一場呢。
蕭朗抱住小米說:「要是把你餓死了,我可就真不能活了。」
我一時恍惚,怎麼蕭朗和小米闊別之後,突然變成了情侶的模樣,想來可能是那井下的時日兩人一見傾心,只是無法描摹,而分別之後,一直擔心對方死活,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對對方有情。怪不得蕭朗不顧自己的傷勢夜奔斷谷,原來他已經把小米當成自己的人了,而事實證明,他想的沒錯。
小米緊緊抱住蕭朗的腰,忽然說:「你的翅膀呢?」
蕭朗笑著說:「你的翅膀不靈了,我就把我的翅膀也鋸下去了。」
蕭朗說的輕描淡寫,好像割下一對好翅膀是兒戲一樣。小米不依不饒,把蕭朗晃來晃去,非要問個究竟,我說:「一對翅膀換了個大將軍呢。」
蕭朗兇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後把這三十天的種種通通講了,小米聽的眼睛不眨,一會兒流下淚來,一會又笑的要跌在地上,我心想,這倆人也許根本不認識對方呢,怎麼像是在一起好多年了一樣?大蟲趴在我的腳面,也聽的入神,我把手放在他的甲殼上,他沒有像過去一樣躲開,而是歡喜地把自己翻過來,讓我把他的全身都碰一遍。蕭朗說到刺客時,我盯著小米的臉,她沒有絲毫不自在,而是輕輕發出鈴聲一樣的驚呼。蕭朗最後說:「繞過那個黑衣農夫先生,我們便徑直騎到井這兒了。好了,該你了,我知道你不會死的,但是,這些天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小米說:「全靠了大蟲和小乖。」
蕭朗說:「小乖是哪一個?」
小米說:「小乖就是剛才送我回來的那個火鳥娃娃。」
我知道蕭朗糊塗了,便把剛才所見告訴了他,然後指了指小米的胸口,說:「就是這隻鳥。」
蕭朗更糊塗了,說:「小米,咱們一點一點說,你把雪梨吃光了之後,吃的什麼呢?」
小米說:「我沒有吃雪梨啊,那東西我看著眼熟,但是我知道我不應該吃那東西,我就跟大蟲說,大蟲啊,小米不喜歡吃雪梨,怎麼辦呢?大蟲就爬進洞口,一會兒帶著一些果子回來,我看著這些果子也眼熟,但我知道這些果子我可以吃的,果然很好吃。」
蕭朗說:「你知道大蟲這些果子是從哪帶來的嗎?」
小米說:「我後來知道的。你不要搗亂,讓我講完好不好,你知道我記性不好。後來呢,我發現我雖然能吃的飽,可有了新的麻煩,就是我夜裡睡不著覺,因為火鳥們唱歌實在是太吵了,我就跟大蟲說,火鳥好吵,怎麼辦呢?大蟲把身子撞到牆上,我知道它的意思可能是無能為力。一天夜裡大蟲忽然爬進洞口,我看它好像有事要辦,就在它後面跟著它,火鳥的歌聲震的我什麼也聽不見,大蟲忽然叫了一聲,聲音好尖,一下就蓋過了火鳥們的歌聲,一會兒大蟲又叫了一聲,這次我發現火鳥的歌聲有些亂了,原來大蟲是來搗亂的。它每次都叫在歌聲的關節處,不一會火鳥就把歌唱的亂七八糟,這下它們不幹了,就撲騰騰飛上來,我抱著大蟲趕緊鑽進洞裡,看見火鳥一個個的往洞口上撞,可是它們太大了,進不來。大蟲知道它們對付不了自己,就每天晚上搗亂,後來火鳥們看硬來不行,就每天叼些果子扔進洞裡,算是投降。大蟲就成了他們的指揮,大蟲好像天生懂得弄節拍,它就每天和火鳥飛在一起,唱歌,如果有誰唱的不對,大蟲就叫一聲。我本來跳下斷谷就是找火鳥玩的,就趁機選了一個最小的火鳥坐上去了,我給它起名叫小乖,因為它真的很聽話。然後每天晚上我們就在谷裡飛來飛去,一天飛到谷底下,我才知道大蟲的果子原來是從谷底採來的,蕭朗你肯定想不到,這斷谷的谷底有什麼?」
蕭朗知趣的問:「有什麼呢?」
小米的臉上露出美滋滋的表情,說:「是一片綠洲啊。這底下有一條瀑布,很寬很急,水是冰涼的,水裡還有冰呢。瀑布兩全是樹,跟畫一樣,火鳥就住在樹林裡,樹林裡好熱,你知道為什麼熱嗎?因為有一個火山口,呼呼的冒著熱氣,火鳥白天睡覺,晚上跑出來玩啊,唱歌。你想下去看看嗎?」
蕭朗看著小米的眼睛,他在琢磨小米的話裡的破綻,這綠洲怎麼可能既有冰河又有火山口呢?小米卻像是不明白蕭朗在想什麼,搖著他的胳膊問:「去不去嘛?去不去嘛?」
蕭朗說:「我這身上還有些疼,下不去,讓默陪你們下去吧,他替我看。」
我說:「好!」
小米不說話,也不看我。我說:「還是你去吧,同一處景色,不同的人的看能看不不同的意思,是不是小米?」
小米使勁的點頭。蕭朗說:「默,你過來,我有事相求。」
他的聲音完全是命令,哪有什麼相求的意思?我貼近他,他在我的耳邊輕聲說:「我要你留下來,看著小米,她若是刺客,這事就複雜了,也許她在誘我們,畢竟我現在是雪國的將軍,她若不是刺客,這事就簡單,按她說的,谷底沒什麼谷妖,只有這些溫順的火鳥,火鳥聽大蟲的話,大蟲可是聽你的話。」
說到這裡,他突然把聲音放開,說:「我命你兩天之後,正午,把這些火鳥埋伏在斷崖下面的雲霧裡,萬勿發出聲響,等我們翅鬼殺入谷中,你便把火鳥趕到崖上,明白嗎?」
我說:「明白,你是讓我留下來替你賭一把。」
他點點頭,我小聲問:「如果小米是刺客,說的都是假話,我該怎麼處置她?」
他又伏在我耳邊說:「如果她是刺客,危險的是你,你讓大蟲拖住他,想辦法逃。」
我一想,她若是刺客,能入宮刺君,還差點全身而退,那我這個小嘍囉豈不是給人家塞牙縫都嫌不夠。原來蕭朗這一賭的賭注是我的命。我說:「繩子你得留給我。」
他說:「放心吧,我上去之後繩子原樣不動,你感覺不妙馬上爬上來。」
說完他對小米說:「小米,我得走了,不過兩天之後我們就又能見面了,到時候我送你回家。」
小米說:「好吧,你可要說話算數,不要像這次一樣讓我多等了這麼久。」
蕭朗說:「當時我說在你吃光這些雪梨之前,我一定來救你,你看,到現在雪梨你還沒有吃完,我沒有食言。」
小米捂住耳朵說:「不聽你狡辯。」
蕭朗把小米的手從耳朵上拿下來,在她的耳邊說了句話,聲音很小,他不知道我在這井下住了好多年,已經練就了在歌聲中聽人說話的本領,他說:「小米,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兩天之後,我們一起回家。」